次日,知州领着齐舳进了自家花园。
满天是厚厚的乌云,大风怒号,肆意地奔跑,打在人脸上,像鞭子抽般火辣。花园里的树大都只剩下树枝、树干,只有几片黄叶还顽强地挂在枝头。但比起寒冷的天气,知州觉得身后的人更冷。
时候尚早,却已有不少奴仆杂役前来打水。齐舳静静地站在潭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联想到柯北川。在苏家的时候,北川是否要像他们一样,每日早早起来去打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知州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冰山多了一分人气。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齐舳就恢复了生人莫近的冷漠。
等到仆人全部离开,齐舳走到潭边,什么都没有交代,纵身一跃,洁白的衣袂隐没在碧水下。
“诶,水很冷……”知州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齐舳是高人,还怕冷吗?没有人告诉知州下一步做什么,知州无聊地坐在岸边,拿石子打水漂。
齐舳沉到水底,脚下是一大片软绵绵的水草。深潭之下,暗流涌动,水草摇曳,露出几块灰色的东西,那是被烧过的骨头。
齐舳翻转骨头,没看出什么名堂。当他一抬头想离开时,面前的场景变了个样。他不在水里,而是在一间装饰简朴的房间里。齐舳立刻就认出来,这是知州府的客房。
齐舳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伸手抚摸过装饰和摆设。装饰摆设都很新,没有用过的痕迹;窗外只有几颗树苗,没有杂七杂八的花花草草。这里不是现实中的知州府,是很久以前的知州府,是一个幻境。
幻境的解法很简单,只需要找出幻境的寄托物并毁掉,就可以破解幻境。齐舳触摸被烧过的骨头而进入幻境,他就需要在幻境中找到那块骨头。
齐舳开始在房中翻找线索。
窗外闪过两个黑影,齐舳来不及躲藏,正想先下手为强。来人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好像没有看到齐舳一般,不作停留。
齐舳看清来人正是知州和水灵龙,他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知州、水灵龙走进知州府的主堂,主堂里有一个人在看公文。坐在主堂看公文的人,不是前任知州是谁?齐舳站在主堂门外,略微有些惊异,前任知州长得和柯杏雨有五六分相像。
“你们是谁?”前任知州不认识现任知州、水灵龙。
“你们可是有什么请求?”见两人一声不吭,前任知州自动把他们当作有求于己的百姓。
“是有一个请求。”现任知州诡异地笑了一下,说,“我想让你死。”
前任知州不解,问:“为何?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吗?”
现任知州笑得扭曲,说:“只有你死了,我才能过上富贵的生活。”
前任知州更加不解,问:“你现在过得不好吗?”
“托大人的福,我每日酒足饭饱。但我不满足,每日见到你气派的知州府,我就想尝尝锦衣玉食的滋味。”现任知州说,眼神里透出一种**———对富贵生活的渴望。
“人类真是啰嗦,叽叽喳喳讲一通废话,直接杀了不好?”水灵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耐烦,手中冒出法力,将前任知州捆了个结结实实。整个过程中,前任知州都没有挣扎,十分平静。
“你继任知州后要为百姓着想,不要剥削百姓,百姓的生活已经很苦了,不要给他们增加负担。你之前也是百姓,亲身体验过他们的不容易,就更应该善待他们。”前任知州一声长叹,合上双目,不再多说。他其实心知肚明,眼前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不会完全听他的劝诫,只希望他的话能改变眼前人的想法,哪怕一点点也好。
“真是一个蠢货。”水灵龙无情地嗤笑,手中出现一根火红的羽毛。
凤凰羽!为什么水灵龙会有凤凰羽?齐舳百思不得其解,以水灵龙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与凤凰接触。
水灵龙松手,凤凰羽飘落在前任知州身上,燃起熊熊烈火。
“你说,要是凤凰知道自己的羽毛被用来伤害一个十世好人,会不会崩溃呢?我们达成了交易,那位大人达到了他的目标,一箭双雕,那位大人的招真高。”水灵龙说,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仿佛看到了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戏。
现任知州噤若寒蝉,这个话题就不是他能插嘴的。
大人?那人有可能是怂恿苏白虹、华莺燕的幕后黑手吗?齐舳意识到韶州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它牵扯到太多东西了。
两人转身离开,留下疼得满地打滚的前任知州。
齐舳踏进屋去,前任知州忍痛抬头,说:“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我在死前还能用语言帮助你。”
“你恨吗?”齐舳说,惊讶于前任知州竟能看见他。
“恨什么?” 前任知州没想到齐舳会问这个,愣了一下。
“恨那两个人忘恩负义,恨那两个人以怨报德,恨那两个人自私自利。”齐舳说。
知州摇摇头,说:“不恨,想过上更好的日子是人之常情,朝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满足百姓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我只恨自己管理韶州数年,却还没满足百姓所有的愿望。”
齐舳听了前任知州的话,心想:水灵龙说的对,这人就是一个蠢货,一个烂好人。好得无边无度,最后因为太好了而被人害死。甚至临死的时候,这人想的不是后事,而是百姓。
“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你叫什么名字?”齐舳蹲下身,问。
知州说:“我叫陈国泰。”
“陈国泰”这个名字一出,齐舳如遭雷击。柯杏雨曾经说过,她有一个在朝廷做官的舅舅就叫陈国泰。
“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陈筠安?有个侄女叫柯杏雨?”齐舳问。
“是……”知州艰难地开口,炙热、疼痛折磨着他,他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这是幻境,齐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陈国泰的妻子,从门外飞奔而入,径直穿过齐舳,扑到陈国泰身上。
“夫君,当初我答应陪你生生世世,你活我活,你死我死,今日我便来守约了。”陈国泰的妻子说,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而陈国泰早已不能看见他心爱的妻子,也无法回答。
陈国泰的妻子紧紧抱住陈国泰,火舌舔舐着她。如果此时撒手,她完全可以活下来,可是她没这样做。哪怕她的衣服着火了,哪怕她的皮肤烧焦了,她也没有放手,直到两人化为灰烬,只剩下几块没完全烧化的骨头。
齐舳那颗冷漠的心在此时此刻像被刀扎了一样,传来丝丝疼痛。他想起青龙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他当时的回答是“不是没有好报,而是时候未到”。但现在,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如果是时候未到,那什么时候才能到呢?一次轮回后,两次轮回后,还是数百数千次轮回后?如果不是时候未到,那又是什么原因?天道已死,小人得意吗?
齐舳捡起地上的骨头,用力捏至粉碎,幻境消失,入眼一片碧绿。
齐舳在水底待太久了,窒息感缓慢袭来,胸腔难受得厉害,头昏昏沉沉。齐舳立刻向上游,但那地毯般的水草突然动起来,缠绕在齐舳的脚踝、手臂上。
春城无处不飞花!法力汇聚成刃,破开水草的束缚。
地上的石子都丢完了,知州坐在岸边发呆。乍一见齐舳宛如水鬼冒出头来,知州吓了一跳,爆发出响亮的叫声:“啊啊啊———”
“吼什么?”齐舳剜了知州一眼。
要不杀了罢?齐舳念头一现,血魄自动往上跳了一截,发出兴奋的铮鸣。
“您的剑怎么了?”知州问,枯槁的头发在大风中飞扬。
“它想饮人血。”齐舳说,一把把血魄按了回去。知州生命力大幅流逝,没几天就会死亡,不必玷污他的血魄。再说,他还有地方要用到知州。
“走。”齐舳说,大步流星地往大门走。知州跑得气喘吁吁才勉强追上齐舳的步伐。
“下一次献祭是什么时候?”齐舳问。
“明天。大人您走慢点,我跟不上。”知州说。
“好,你就……”齐舳说出自己的计划,“如果你想向那妖怪通风报信,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随着知州答应,知州眼睛里冒出一个红色的龙形,微闪几下又消失了。
到了知州府大门,知州与齐舳分道扬镳,一个留守知州府,一个离开了韶州。
“龙渊对你说了什么?”知州回到知州府,就看见水灵龙坐在台阶上。
知州说:“他告诉我,他要回一趟百花,去找白泽上神。”
“是吗?”水灵龙确实没在韶州感受到齐舳的气息,说,“你赶快帮我挑一个人,明天好好举办祭祀。”就差一个了,只要他再吃一个人的心和脑,他就可以成神了,到时候龙渊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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