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音乐的旋律还在耳边回荡,世界突然变得遥远了起来。
身边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方起政,开口试探地问道:“是方先生?”
“不是,是我。”说话的是秦一封,风里有熟悉的烟草气息。
我感觉到疲惫,从心里而透出来的疲惫,向他伸出手去,“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此刻我颓然的神情必定全落在他眼里,秦一封什么话都没说,递给我一支烟,还有打火机。
我接过来,点燃了。心里沉甸甸的,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气味立刻灌入肺部,充斥全身。又慢慢吐出来,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好像一起随着烟气消散。
我随便抽了几口,听到他幽幽地说:“你和方起政是恋人?”
“什么时候秦少也这样八卦了?”我调侃回去。
若是当年,这样的话我完全可以当成玩笑,但眼下我们不过是认识的人,秦一封的语气也不像是开玩笑。
“方起政喜欢的另有其人,你不是唯一一个,方起政之前还追求云小森。”
“什么意思?替身?”我感觉烟已经烫到了手指,摸索着将烟头掐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缸里,“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空气中充斥着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秦一封才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感,我声音生涩地说:“那个人是朋友?”
他说的朋友是不是我?如果这时候我要告诉他,我是白萧亦,会怎么样?八成会当成神经病,这样离奇的事情,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程度。
他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或者又没有笑,他随即又说:“不,不是朋友。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朋友。”
我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正留在这里也没意思,我打算回去了,却听到有人喊我,我仔细一听,原来是方起政。
“方先生,你不参加宴会了?”
“没事,我刚好有点饿了,要不我们去吃晚餐?”
我礼貌委婉地拒绝道:“现在应该也有九点了,还能算是晚餐?”
“那就吃宵夜。”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坐上他的车,方起政问道:“想去哪里吃?”
清楚方起政对我的心思之后,我既惆怅又为难,有心让他知难而退,心下一横,点头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请开去X大。”
我要去的是X大后面的巷子,这条巷子虽然破旧狭窄,却也成了美食街。消费的都是学生,所以东西都很便宜,只图填饱肚子。以前我和秦一封经常半夜来这里,吃烤串喝啤酒。
巷子窄小,道路又被小吃摊占去了一半,车子开不进去,方起政只能打开车门,跟着我走进去。
在我的描述下,我们来到那家以前经常光顾的烧烤摊,挑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在桌边坐下。
我扬手招呼道:“老板,要烤羊肉串和烤鸡翅,两人份的。对了,再来两瓶啤酒、两个杯子。”
老板很快上了一盘烤羊肉串,方起政大概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声不吭。
“方先生,这里虽然简陋,不过都还干净。如果不习惯,我们可以去高档餐厅,趁现在还早。”
“不用了,这里也挺好。”方起政倒也入乡随俗,没有说嫌弃的话,貌似也吃得津津有味,这叫我有点意外。
我咬开啤酒盖,摸来一只玻璃杯,食指放在杯缘内侧,慢慢地倒入啤酒,泡沫太多了,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倒,等食指感觉到液体,就竖起啤酒瓶。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起政忽然说:“你每次都这样?”
我喝了一口冰冷的啤酒,疑惑地反问道:“什么这样?”
“倒酒。”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似乎在同情我。
同情么?我拧起眉,“嗯,这样也倒酒挺好的,不会溢出来。”
“如果是热水,你也用手指头来试?”
我干脆挑明了,开门见山地说:“方先生,你也看见了,照顾一个盲人多么不方便,如果我真的答应和你在一起,你很快就会认为我是累赘。而且我那么穷,根本配不上你,像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就应该坐在高档餐厅里喝红酒。”
“所以你就带我来这里吃夜宵,故意为难我?”
我为难他?应该是他为难我吧?
我确实是有意带他这里,一时心虚语塞,找不到词来争辩,却听到方起政调侃地说:“我记得,杨家好像挺有钱,难道他们不认你了?”
我差点忘记了这茬,不过眼下我在杨家的处境,和不认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在外界人眼中,杨笑林还是杨家的一员。
“笑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照顾你。”他语气诚恳,可能换个人就答应了。
但我脑子里蓦然出现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坐在小板凳上的情形,周围还有一大帮人吃吃喝喝,一时憋不住,笑了出来。
“抱歉了,我不能答应。”我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性别不合适,如果方先生能去一趟泰国……”
话没说完,方起政突然托住我后脑勺,然后……
我一慌,赶紧侧脸躲开,就算我反应及时,还是碰到了。
一股啤酒的大麦味,有点恶心,我用袖子抹抹嘴,酝酿良久,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方先生,你这算是欺负瞎子么?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已经很晚,就不劳烦方先生,我先走了。”
方起政不说话,我觉得气压骤降,让人渗得慌。也是,方家的人怎么可能是和善之辈,只好自己圆场说:“改天再见!”
我抓住盲棍,刚起身,便被方起政拽住胳膊,他力道很大,将我拽住。
“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见,我给你三天考虑。”
“不用三天,现在就可以答复。抱歉,承蒙方先生厚爱。”
听到闹钟响,我才能确定现在是早上。
吃了早饭,打算出去走走,却觉得很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身体越发疲惫,就像放在火上烤。半梦半醒之间,高温始终降不下去,我也觉察到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我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还没碰到,整个人滚落下来,也不知道撞到哪里,竟然一时间站不起来。
“杨先生!”
我模糊之中听到王阿姨的声音,随后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使劲晃了几下。
“你没事吧,杨笑林?”
我竟然听到了秦一封的声音,越发肯定自己还在梦里……
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尼古丁味道,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又像是被岩浆包裹,嚣张吞吐的火舌让我在昏沉之中嘶喊出声。
我尽量睁开眼皮,又看见了我的葬礼,站在大厅的门口,回头望见墙上,一幅黑白遗像。一张普通的脸,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拍过这种照片。
耳边像是有声音在肆虐,这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形成一片海。
只是那颜色不是深蓝,不是令人惬意或者沉醉的深蓝,而是粘稠的深红色,就像鲜血,令人窒息与惊心……
胳膊传来刺痛,我下意识地挣扎,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无数的手臂从海底伸出死死按住我。
心底被惊恐与骇然充斥,我拼命地仰起身,摆脱那些手臂,胳膊的刺痛在加剧。
越痛就越挣扎,我心跳加速,浑身宛如被灌入极冷的冰水,又被极热的熔浆炭烧一般颤抖起来。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动……”
我醒来时,又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难道在医院里?
“先生,你不要乱动,还在输液呢!”一个女声说,很快医生过来了。
量了体温,医生又检查一遍,声音带笑地说:“没事,先生已经退烧了。”
“医生,我怎么了?”
“你这是风寒引起的高烧,好在及时就医,不然再严重些就是肺炎了。好好住院,再观察几天。”
我跟医院这个地方真是有缘,吃了药,顾秀来看我,于是聊了几句,我提起她的婚约,她就沉默了。
“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回杨家替你说说。”我停顿了一下,想问她喜不喜欢李睿,可又觉得这事应该由李睿亲自去问,于是打住了。
“不行的,三哥,这事跟你没有关系。”顾秀按住我的手,声音低落。
“既然你叫我三哥,这事就不可能跟我没有关系。”我拿开她的手,故作激昂地说,“文明社会还搞包办婚姻,难道没有法律了?”
顾秀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很小,可我还是听到了。我失明之后,听觉变得敏锐了许多。
“三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紧张起来,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笑了笑,“是吗?可能因为这次变故让我的心境发生了改变吧?”
我低头思索片刻,还是开口说:“其实车祸后,我丢失了很多记忆,关于你们的事,我都记得不太清了,李睿说你很喜欢弹钢琴?”
顾秀踟躇着说:“嗯,对,以前我学过。”
“如果有机会,你要不要留学去学音乐?”
顾秀惊讶地“唔”了一声,没有回答。
虽然如此,我却感觉到顾秀的动摇,继续说:“李睿说你有机会去留学,但是你放弃了,我猜你应该很想去吧?”
空气凝固了,半响以后,顾秀幽幽地问:“为什么三哥你会知道?”她的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惆怅和黯然。
我自嘲地勾勾嘴角,当然因为我也曾经有过相似的梦想。
“这次机会那么好,就这样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但是……”她欲言又止。
“杨家那边我会去跟他们说。”我赶紧说,企图打消她的顾虑。
“不行的,三哥!”顾秀焦急地劝我,“三哥你现在和家里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如果你再提这件事……”
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顾秀的话,方起政声音含笑地说:“笑林,原来你今天有客人么?”
“方先生,你好。”顾秀站起身,带动椅子,发出椅腿在地面拖拽的声响。
“你好。”
“那我先回去了。”顾秀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朵蒲公英,随时会随风飘去。
“等等顾秀!”我快步追了上去,才到门口,脚下一崴,整个人即将摔倒在地!
方起政一把扶住我,我还没道谢,一条胳膊穿过我的膝盖下方,下一秒就腾空而起。
X市的风气再开明,可这仍然是一个男女相爱为主流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无所谓地说“我们不歧视同性恋”,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安之若素地看到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抱来抱去。
“别动。”我正打算挣扎,他在我耳边说话,热气弄得耳朵发烫,“小心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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