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像指间沙般流逝,转眼已是深秋。静观内外,看似一切如常,弟子们课诵修炼,山间云雾聚散如昨。但一种无形的、逐渐绷紧的压抑感,却如同潮湿的霉斑,在宁静的表象下悄然蔓延。
山林间的鸟鸣似乎比往日稀疏了些,偶尔响起的叫声也带着几分焦躁。夜风穿过竹林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清啸,反而像是某种低沉而不安的呜咽。
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白的翳,连阳光都显得有气无力,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土腥气,并非雨后清新,倒像是某种深埋地底的东西正逐渐苏醒,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孔祥熙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注意到,向隐没出现在弟子面前的次数愈发少了,竹居内时常亮灯至深夜。偶尔见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愈发深重,即便他依旧神色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比以往更加冷峻和内敛,仿佛一把收入匣中的古剑,剑鸣虽歇,却蕴着更为凛冽的寒意。
这日清晨,一阵急促而清越的鹤唳划破了静观的寂静。一只羽翼丰满、神态灵动的仙鹤,衔着一封盖有特殊火焰纹印鉴的玉简,穿过云层,精准地落在了向隐没的竹居前。那玉简通体莹白,却隐隐透出一股灼热的气息,与静观清冷的灵气格格不入。
向隐没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面色虽无大变,但一直暗中留意他的孔祥熙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凝重。他沉默片刻,对身旁的殷草沉声吩咐:“传令下去,今日午后,所有弟子于主厅集合。”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弟子们心中都隐隐有了猜测,一种不安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午后,主厅内气氛肃穆。向隐没立于上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紧张或茫然的面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刚接‘赤炎峰’急讯,其镇守之地有妖物作祟,此妖属性与我静观道法颇有相克,彼等难以压制,特来求助。”他略一停顿,厅内落针可闻,“我需即刻动身前往,短则七日,长则一月。”
他话音落下,并未解释更多,但所有弟子都明白,需要劳动掌门亲自前往、且言明道法相克的妖物,绝非寻常。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大厅。
向隐没的目光最后落在以殷草、邹芸为首的几位核心弟子身上:“观内诸事,暂由殷草统筹,邹芸辅佐。严守门户,按例修行,非有要事,不得擅离静观范围。若有异动……”他眸光微冷,“即刻启动‘乙字’防护预案,固守待援。”
“谨遵师尊法旨!”殷草等人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向隐没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后山禁地方向走去,那里设有直接通往远方的传送古阵。他的背影在秋日的微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孔祥熙站在弟子群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掌门离去,如同抽走了静观的定海神针。这看似坚固的防护,在他离开后,还能抵挡住那暗处蠢蠢欲动的妖邪吗?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正一点点被吞噬。
向隐没离去后的头两日,静观内外尚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修炼课业一如往常,殷草和邹芸尽职地督导着众弟子,一丝不苟。但孔祥熙却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嗅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变质感。
再次于静室修炼时,她刻意将心神放得更空,去体会周身灵气的流转。很快,她便发现了异样——四周墙壁与地面那些古老的阵纹,其散发出的灵光似乎比以往稀薄了些许,如同烛火在无风的夜里悄然黯淡。
灵气依旧在循环,但那股沛然、温润的守护之力,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悄然蚕食,运行中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尤其当她尝试深入冥想时,更能隐约听到阵基深处传来几不可闻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缓慢摩擦、侵蚀的细微异响,让她心神难安。
更让她心惊的是同门的变化。殷草师兄依旧沉稳,指挥若定,但孔祥熙不止一次注意到,他在训话的间隙,会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敲击腰间的玉佩,频率比以往要快上几分。邹芸师姐依旧耐心指导着弟子们修炼,但她那总是平和舒展的眉宇间,偶尔会极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虽然转瞬即逝,却被孔祥熙精准地捕捉到。
就连那些原本心思最为纯澈、喜怒形于色的新弟子们,也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修炼时的窃窃私语少了,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有时两个弟子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谁不小心碰了谁的法器——而突然拔高声音,虽然很快被师兄师姐压下,但那瞬间迸发出的火气,与静观平和的气氛格格不入。
种种迹象,如同零散的拼图,在孔祥熙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这绝不仅仅是掌门离去带来的群龙无首的慌乱!
‘阵法在衰弱……人心在浮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那妖物……根本无需直接攻击!它只需潜伏在侧,不断地放大人们心底潜藏的情绪——焦虑、不安、猜疑、烦躁——便足以从内部瓦解一切!’
这妖物竟有蛊惑人心、放大心魔之能?!
想到此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骨。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此刻的静观,就像一座正在缓慢升温的熔炉,而他们所有人,都是炉中的囚徒。表面克制的平静之下,压抑的负面情绪正在悄然滋生、蔓延。再这样下去,不需要妖物亲自出手,静观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沉入深水,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暗。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弄清楚这妖物影响的范围和方式,否则,迟早会溺毙在被这无声无息蔓延的“瘟疫”中。
可为什么身为大弟子的师兄师姐们,却似乎对这逐渐弥漫的异常毫无所觉呢?孔祥熙心念电转,这个疑问如同冰锥,刺破了之前的恐惧,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是了! 她脑中灵光一闪,捕捉到了关键。正是因为他们入观时间更久!
那妖物的蛊惑之力,并非狂风暴雨,而是如滴水穿石,更似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毒。
殷草、邹芸他们,常年居于观中,很可能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受到了那妖物力量的持续侵染。这种侵染细微而漫长,足以在他们的心神深处埋下躁动的种子,却又巧妙地维持在不会被自身立刻警觉的阈值之下。
他们此刻感受到的焦虑、不安,在他们自己看来,或许完全是因为师尊离去、责任重大而产生的正常情绪。
他们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份“正常”的情绪,正在被某种外在的力量悄然放大和扭曲。就像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处鲍市不觉其臭,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被缓慢污染的心境氛围,又如何能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细微的异常变化?
而她自己,正因为是新来的,心神尚未被这观中潜伏的妖力完全渗透,如同一个尚未被同化的“异物”,反而对环境的变异有着格格不入的敏锐感。她对静观原本应有的“宁静”尚有清晰的记忆和体会,因此对于眼下这种看似合理实则扭曲的氛围,才能产生如此强烈的违和与警觉。
想通了这一节,孔祥熙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心惊。这意味着,静观的防线,从内部被侵蚀的程度,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么,观中还有谁可能未被影响,或者有能力抵御这种侵蚀?
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位深居简出、连向隐没都对其保持敬意的刘道山师公!
刘师公年岁极高,修为深不可测,更重要的是,他性情孤僻,几乎不与小辈弟子接触,常年居于后山禁地附近。也许,正是这种“疏离”,反而让他成为了眼下观中唯一保持清醒的高位者?
去找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尽管那位师公看上去并不好接近,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将自己发现的情况告知于他,否则,等到妖物的蛊惑之力彻底引爆所有弟子心中的负面情绪,静观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混乱之中。
风险极大,但她已别无选择。
孔祥熙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悄然环顾四周。她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独自前往后山,去寻找那位可能决定着静观命运的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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