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在下钥前进了宫门,头顶响起阵阵闷雷——要下雨了。
门内玄铭的贴身内侍池柳正焦急地在原地打转,见姬昭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喜道:“娘娘终于回来了,陛下已经催问许多次了。”
“辛苦你了,带路吧。”
三人在夜色中一路前行,直接回了紫宸宫,刚一踏进宫门姬昭便被玄铭一把拉到灯笼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她笑道:“好好的,毫发无损。”
“脖子上是什么?他用刑了?”
姬昭一怔,想到昨晚一阵剧痛,应该是姬昀向王希微用了鞭刑。那会儿房中昏暗,她忍下剧痛并没有被察觉,此刻斗篷敞开着,领口处堪堪露出一丝血痕。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便沉默下来。这下玄铭更认定是贺兰闲所为,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攥住她的手臂。
“都过去了。”她扬了扬嘴角,又听到一阵隆隆的雷声,天上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两人匆匆进了房内,脱下被雨打湿的外袍,池柳与池玥上前将湿衣接过,玄铭嘱咐道:“你们两个到外面守着,不必进来了。”
姬昭看着两人缓缓退出,向玄铭道:“池玥这个丫头倒是个实在姑娘。”
“她与池柳是姐弟,是我最信得过的侍从。”
玄铭一边闲聊一边望向了她颈肩的那道伤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一拉遮挡着伤口的衣领一看究竟,姬昭却猛地向后一撤,两人皆是一惊。
他回过神来,低下头悻悻缩回手道:“阿昭,你这伤口需要上药。”
“伤口很浅,时间久了自己就痊愈了。”她将领口向上提了提,“也不知王希微现下有没有将解药送到。”
“羽林卫来报过,丞相已经带他去了椒房殿,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解蛊了。”
“若他能取得贺兰闲的信任,就可以从丞相手下入仕,我们在朝堂也能多一个自己人了。”
“你信他我便信他。”
轰隆———
头顶炸开一记响雷,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姬昭看到面前的玄铭突然眉头紧皱,面色痛苦地捂住小腹弯下了腰。
“怎么了?”她忙上前搀扶,靠近才看到他额头已经沁出了汗,面色苍白不已。
“没……没事……老毛病了……”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姬昭懵了许久,突然想起一事,伸手放在他的小腹上:“这里有过伤口吗?”
他点点头,她也猛然想起三年前宫变那夜,二皇子似乎就是刺中了这里。
“三年了,旧伤还这么疼?”
他已经几乎没了点头的力气,勉强挤出一句:“扶我…去床上,我可能……会痛晕过去。”
“玄铭,你可知道自己这是什么问题?”她抓住他的肩膀焦急道,“这是当年种在你身上的厌胜之术啊!”
她当年拿走布包中的纸条仔细研究过,纸条是用羲和别苑的植物汁液泡过的,那术法就是来自羲和别苑。
若她猜得没错,这个诅咒是以命换运的,玄铭的寿数恐怕长不了了。
她连拖带扛将玄铭拉扯到床上,见他痛得蜷缩起来,一手捂着小腹,另一只手又捂住了太阳穴,几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等我。”姬昭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拉开门便看到了守在门外的池柳。
“流瑛在哪儿?让流瑛马上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侧面房顶落了下来,是曲流瑛。想来是有什么蹲在房顶警戒四周的习惯。
来不及多问,姬昭拉住他道:“你现在马上去椒房殿蹲守,务必第一时间与王希微搭上话,不要让第三个人发觉。”
话罢她又回房找出纸墨匆匆写下一张纸条塞进他手中:“这个人……一身黑袍,头戴青玉冠,是个书生模样,在宫中应该很容易认出他来。问明身份后把纸条交给他,一切听他指挥,办完事速速回来。”
曲流瑛也不多问,收起纸条一个飞身又上了房顶。
“娘娘别担心,曲流瑛身手很快,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池柳见她神色焦急,已经猜到是玄铭发病了。
“你跟我说一说,他这些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最早发病是三年前,都以为是旧伤没有好利索,后来伤口都痊愈了,发作却越来越严重,三次里有两次会牵带起头痛。”他思索了一会,又补了一句:“每次都是这种雷雨夜发作的。”
听完他的描述姬昭心里渐渐清晰起来,这厌胜之术的本来症状应当是头痛,只是雨夜旧伤在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中,逐渐成了诅咒发作的引子———恐怕是当年薛贤妃的死在玄铭心里留下了太深的伤口。
“陛下每次发病都避着人,生怕引起朝堂动荡,只能一个人硬捱。如今娘娘来了,奴也心安了。”
“我在房中守着,流瑛回来马上让他进来见我。”
姬昭转身回房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见玄铭身下的床榻已经被汗浸湿,便着手取了干帕子为他擦汗,干帕子擦成了湿帕子,拧了几次后干脆用自己的衣袖擦起来。
玄铭此刻痛到神智不清,伸出手一把抓住她了的手腕,紧紧攥着不肯松手。
姬昭手臂吃痛皱了皱眉,却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见门外有响动。
她拉开他的手,快步走出去开门,门外站着被雨淋透的王希微,手中提着那盏本应插在琉璃塔顶的琉璃灯。
“多谢你……但我现下……”
“快去吧,我这边一切顺利。”他将琉璃灯递到她手中。
她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身将门掩上。
姬昭曾经提着这盏琉璃灯在宫变那夜救了玄铭一命,如今这灯兜兜转转竟又来到了他的身边,想来也是命中注定。
琉璃灯搁置在玄铭枕边,灯焰柔和地晃动着,她打开左手的绷带———昨天进塔时用刀割出的伤口此时已经不再流血。
她取下头上的发簪,在伤口上轻轻一划,血再一次涌了出来,滴在下方灯焰上。
灯光笼罩之处温和宁静,隔绝了外界的雷雨,玄铭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眼前的琉璃灯,半晌才道:
“我的疼痛发作……果然是因为诅咒吗?”
她黯然点了点头,将灯向前推了推:“琉璃灯离塔不能超过三日,但至少今晚可以保你安睡。”
他目光从琉璃灯移到她的脸上,问她:“这诅咒,是不是无解?”
“诅咒与蛊毒不同……的确是无解的。”她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疼痛虽是止住了,却也是饮鸠止渴,短寿已经是注定的了。”
她不想说谎话安慰玄铭。
他看着她左手旧伤上叠加的新伤,握住那只手虚弱道:
“既然无解,何必白费力气呢?”
“总好过眼睁睁看着你痛死在我面前。”她此刻只觉得疲惫不堪,“琉璃灯燃起来,痛感会慢慢减弱,你就安心睡吧。”
“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了。”无法控制的困意袭来,姬昭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纷乱的梦境之中。
……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外面天色大亮,日光从窗棂照进来。自己正躺在床上,枕边摆放着琉璃灯,而玄铭已经离开了。
她坐起身,发觉头脑昏昏沉沉,是琉璃灯在反噬灯主。
抬手扶住额头,却见手上包着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上面已经浸染了血迹。对着光举起左手打量了一会儿,顺手将它摘了下来,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铭”字。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外间有人走进来,脚步轻盈,一个瘦削的身影在屏风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置换香炉。
“池玥?”
池玥听到声音,急走两步进了内间:“娘娘终于醒了,王公子还说再过半个时辰没醒就要来诊一诊脉了。”
“王希微?他没走?”
“没走,昨晚一直在外面呢。今早陛下与他长谈了许久,又让他典仪过后在偏殿侯着,说等娘娘醒来问清有没有事情吩咐再离开。”
“快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王希微带着绷带与伤药走了进来。
姬昭伸出受伤的左手,抱歉道:“昨晚事态紧急划伤了自己,事后才想到连累你了。”
“无妨,都是小事。”他取出伤药与棉帛开始为她手上的清理伤口。
“流瑛去找你时,可有撞见旁人?”
“他是在椒房殿外等我与丞相告别后才主动请缨要送我出宫的,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她笑道:“看来他只是不善言辞,做事倒还算机灵。”
“清晨陛下离开时让我转告你,往后进出宫都走玄武门,那里的守卫嘴巴很严。”
姬昭点了点头,又道:“今日封妃大典,我本该去观礼的…只是实在太累了。”
“放心吧,陛下对外说你病了,你就安心躺在这里,好好将养几天。”他将绷带细细包好,顿了一顿,“不过今日的封妃大典属实热闹……”
封妃仪式开始时,这几天一直缠绵病榻的贺兰皇后突然盛装出席,属实是将洛千华打了个措手不及。本该风光无限的她,今日只能在大殿上卑躬屈膝,聆听皇后训示。
贺兰皇后也是前几日的委屈无处发泄,这一番足足训示了半个时辰,摆足了威风。
“那贺兰闲态度如何?”
“皇后病愈他心情极佳,便邀我去做他的幕僚,说可以将我安排在太医院。我只说要考虑几天。”
羲和别苑走出来的巫医,鲜少会有政治上的立场,贺兰闲将他纳入麾下可说是如虎添翼。
姬昭抬头望着他:“你要去吗?”
他垂下眼帘:“都听姐姐的。”
“别在这里跟我扮演低眉顺眼了,我想听你的心里话。”她没好气地说道。
王希微沉默了片刻,忙忙碌碌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才道:
“我想坐上贺兰闲的位置。”
姬昭灿然一笑:“这就对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