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我记得某个互相血肉相融的夜晚,我们像两只在惊涛骇浪中簌簌发抖的风帆,不断发出毫无规律和美感可言的风声。就在那一阵阵风声中,她抚摸着我垂在她大腿上的头发说,她最会演贤妻良母,因为这是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最喜欢、最信任的一种形象。

“然后,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掉进我的陷阱里,我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余必温婉又迷人地在我面前不远处轻声说。我从我的温柔乡里短暂地抬起头,看见余必暧昧的笑容盛在柔软的红唇里,它们顺着话语摇摇晃晃地溢出,染红了她白皙而圆润的面颊。水墨攀上宣纸,晕染出一幅世间最动人的美人图画。

没有人知道,这美人的皮下,会是一只毒辣的蜘蛛。

好辣的酒。

我那时大概是真的醉了,不然也不会望着她的双眼,十分诚实地说:“我不喜欢。我只爱你本人。”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诚恳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毛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好吧,这么说也不准确。其实我本来也不会说谎,只是随着年纪增长,勉强学会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已,只是人们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相信我所说的是实话。比如余必那个没出息的男人,他从始至终也不相信,只要他答应对我和余必相爱这件事闭口不言,我就不会让他死。

所以,余必,这怎么能怪我呢——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呀。

那些人不信任我,那是他们的心在红尘里头滚脏了,与我无关。

我很干净。

可是余必并不领情。我的告白话音刚落,她抚摸着我头发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扣下来,狠狠揪住了这些烦恼丝。我听见她冷笑一声,骂我:“陈燃,你怎么也说这种幼稚得要死的话?”

妈的,她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我沐浴在她冷嘲热讽的目光里,痴迷在疼痛与爱情之中,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在她这般深沉的爱抚下,我只觉得欢乐,乃至于兴奋,兴奋到战栗。

她说我幼稚,那又怎么样呢,这句话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到吗,那就是情话——我的爱人同我说了情话!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不得不顺着余必的力道再次低下头去。在致命的头晕目眩中,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儿童乐园里捡到半个不知道被谁丢下的果冻的下午,面对我从未见过的、几乎到了恐怖地步的香甜的诱惑,毫不犹豫地再次张开了嘴。

海浪里,风帆又在响了。

不过这一次,我是掌舵人。

要到很久之后,大概久到陈小鱼出生之后,我眼睁睁地看着自称出差的余必抱着彼时还是婴儿的陈小鱼,温婉地跟在那个男人身边、以我从未见过的一双伪装得十分温柔的眼眸回应着他的注视时,我才相当迟钝地发现一个悲剧的现实:

噢,可怜的余必不相信爱情。

到头来,她只是想要那个男人提供给她的物质,和我能提供给她的一个子宫而已。

可是,对于我们这样自私的、丝毫无法理解道德规则的人而言,一个聪明的人想要用最轻松的方式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有钱有闲的生活,这有什么问题呢?

我们是同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并不需要用什么十分艰苦的方式说服自己,几乎是当即便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她通过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伪装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一切,我不得不称赞且由衷地钦佩她这样的才能。假如我有这样的能力,当然不会像现在一样,去做杀人的勾当——谁愿意从事这样的体力劳动!

余必离开后的第五分钟,结束这些美丽的回忆,确认了余必爱我,我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出门去。

正午的阳光刺眼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还世间一片未开蒙的混沌。我猜,那个所谓的“血光之灾”如果真的存在,流了二十分钟的鼻血,也应当算是过去了——什么狗屁的恶魔,什么心头血,都他妈是浮云。

当然,硬要说起来,这摊子烂事要追溯到上个礼拜。鬼知道陈小鱼最近又看了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非说自己有阴阳眼,每天都能看见有一群五颜六色的人在家里飘,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跟催债似的不走。我攥着一把瓜子,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赖在咱家不走,陈小鱼正忙着偷邻居家晾的咸鱼,闻言,耸了耸肩,盯着我,说:

“我怎么知道?他们都跟着你。”

我好像看到她的眼瞳在炽白的阳光中猛地变成一条线,随即又恢复原样。我吐出瓜子皮,觉得这时候的陈小鱼简直像猫,慵懒又癫狂。

“我身后跟了一群五颜六色的人?”

陈小鱼蹲在我脚边,用力嚼着那条又干又咸的鱼干,腮帮子勤奋得像个啮齿类动物:“也不是五颜六色吧,就只有红、绿、白三个颜色。哇,死相好惨哦——陈燃,你是不是喜欢虐杀啊?”

她毫无预兆的一嗓子叫得我耳膜疼:“滚蛋,我没那么闲,那是客户要的。”

“那你是喜欢做这样的单子?”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对陈小鱼这种白吃白喝又对我赚钱的法子指手画脚的行为嗤之以鼻,觉得余必还是把她养得太好了。出于对爱人的孩子的一点义务,我耐心解释道:“不是。现在只有这样的单子。”

陈小鱼不死心,继续追问:“一单多少钱啊?”

“看人。低的一到十万,多的,我记得好像做到过七十七万。再大的单子,我的身份就做不了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妈说你不能干这个。”

陈小鱼立马失望地叫起来:“这么多钱,我为什么不能干?”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这么狂妄吗?我试图回忆自己的曾经,勉强想起,似乎就是在陈小鱼这个年纪,我跟在某个已经记不清面目的男人身后,走进某个潮湿又阴暗的房间,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单生意——时过境迁,现在,这种生意已经成为我的副业了。

不怪陈小鱼,那时候的我也很狂妄,狂妄到自以为能一辈子靠出卖□□活着,狂妄到自以为一生都不会遇到像余必这样命中注定就要相爱的人,狂妄到自以为可以一辈子都不成为另一个生命的载体。

“你妈说,你得好好学习,以后挣大钱,过好日子。”

陈小鱼听乐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利的白牙:“钱要是那么好挣,你那些客户至于戾气这么重,全点这种重口味的单子?”

我俩就这样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中把鬼魂的事忘到了脑后。只有余必怕死,从陈小鱼嘴里套出这套神神叨叨的说辞来,第一反应是问我是不是杀的人心中有怨、一个个排着队准备找我打击报复。我觉得很好笑,说:“那怎么一直不动手,她都说了一个周了,咋了,杀我还得等良辰吉日?再说了,真有那个骨气,就该找付钱的人打击报复去,我就是个打工的,挣两个钱不饿死就算了,找我干什么?”

“没有万一。世界上如果真有鬼,有些人用不着我杀,早就该死。他们能坦坦荡荡、心安理得地活着,我们凭什么不行?”

——他妈的,话又扯远了。

我猛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刹住脚步,没留神,被身后的人撞得一踉跄。

哪来这么多人?

像按下了什么不知名的开关,鼻腔里忽然涌进千百股千奇百怪、彼此不同的人味儿,我响亮地在各式各样的气味里打了个喷嚏,刚刚愈合的鼻腔毛细血管又有要破裂的趋势,忙用卫生纸堵住。

该死的血光之灾。

我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走到了教堂外。

这地方离我和余必住的地方不远。我们这里没什么人信教,生活节奏又快,这儿平日一向清清冷冷,沉静肃穆——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死气沉沉。

放眼望去,人群里,穿得花花绿绿的老年人要占到少说五分之四,男女比例倒是很难得的一比一。他们互相插队,交头接耳,反客为主的一套技法玩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把剩下那五分之一的真正信徒挤得像在横店跑错了场的群演,满脸彷徨,队伍绝对称不上什么整齐有序。

不用说,这些人是来领鸡蛋的。忏不忏悔、唱不唱诗的,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当然更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路过,连教堂里那些雕塑分别是谁、在说什么都不认识。但不知为何,我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人群向里走,然后找地方坐下。

彩色的、刺眼的光芒像泡沫似的映入眼帘,我半眯起眼睛,将教堂尽头那由彩色玻璃组成的窗尽收眼底。在这个以玩忽职守为生存本能的世界里,它尽心尽责地勾勒着某种我不认识的宗教人物的形象,为这处因为多少有些去现实化、而令人难以全心全意享受其中的天地加上一层梦幻而神圣的意境。

这种浪漫而带些莫名的、说不清楚的寒意的东西,我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尽管它离我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只有两三百米。

坦白来说,它和我三十多年来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太过于格格不入,以至于我几乎要忘记了艺术源于生活。

——昨晚的电影里好像就有。我迷迷蒙蒙地听着神父说一些我听不懂也不爱听的话,思绪固执地飘回到那个连月光都像蛛网的夜晚。

我记得在那尾声里,电影里的女主角独自坐在这里,缅怀她那登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的爱人。在她的回忆里,那个少年是那么俊朗、优雅,对她的爱,又是那么真挚单纯。她的爱情随爱人死在硝烟弥漫里,因而在梦幻的光芒中,她伤心欲绝,几乎随之而去。

但她不知道,她的爱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在战场上。

这是片尾字幕结束之后的故事。那个男人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之后升了职、做了军官,于是顺理成章地娶了权贵的女儿,过上了富贵而潇洒的生活,选择性遗忘了远在家乡的少女。

但,很少有人等到故事的结尾。

就像身处故事中,而不自知的人们一样。

TBC.

NPD和擅长自我PUA的反社会人格应该锁死^^

不打算在正文明说所以在这里给没看懂的宝宝们解释一下,小鱼的生理学父亲是余必亡夫,说人话就是恋爱脑陈燃为爱替余必生了个孩子然后加了个班把男的鲨了^^

请点收藏,不然我会指派陈燃上门送温暖(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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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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