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昏暗,透过黄白床幔的光十分微弱,空气中满是浓重的药味,屋外雨声淅淅沥沥。明钰发呆了许久,记忆才慢慢回笼。
她那天登岛去找了哈姆,然后和一个黑衣人打架,被暗器所伤,她带着康纳离岛,上岸后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善济堂的人,得到了姜芙的帮助,她强撑着爬上了山,最后看到了一盏灯笼和南星。
明钰从床上爬起,才几个动作便气喘吁吁,她扶着床沿,拿起流月佩剑当作拐杖支撑自己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康纳。
“你还在这?”明钰不禁问道,见康纳朝她颔首,她眉毛一挑,嘶了一声。
美乐在小板凳上侧过身,放下烧火的扇子,穿过康纳,冲过来一把抱住明钰,惊喜道:“姐姐!你终于醒了!”
“我有睡了很久吗?”
“现在是下午,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到一天。姐姐,你等下,我这就去请老爷爷过来。”美乐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康纳和明钰大眼瞪小眼。
“你有话要跟美乐说吗?”明钰边说边比划手势。康纳摇头否认,他向明钰解释,但明钰难以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涂老到后,他眉头紧锁,眼神严肃,就好似明钰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要被审判,明钰给他瞧得如坐针毡。无论涂老说什么明钰都照做,要把脉把脉,要伸舌头就伸舌头,问什么就答什么,最后得出结论已无大碍,需注意休息。
“涂老前辈,中毒后,我明明已经第一时间服用了解毒剂,而且他们说也只是会丧失一段时间的行动力而已,怎么在你们眼里好像看起来特别严重?”
涂老翻了个白眼。
“呵,他们说——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你什么底子,别人什么底子,能一样?!简直胡来!要不是还长着脑子还知道服用救心丸,再过七天,老朽一把年纪还得给你送葬!”
“……”
明钰懵了,美乐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其实昨天晚上涂老就已经训了好久了。她更懵了,怎么都训过了,还要等她醒后,再训一遍?偏偏句句在理,明钰反抗不得,便左耳进右耳出,等到涂老休息喘气,她见缝插针就问:“涂老,您看我精神怎么样?”
涂老表情十分古怪,就跟在看傻子一样。
“我好像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明钰指着康纳的位置,“你们在那能看见什么?”
涂老和美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美乐张开手去触摸明钰所指的位置,但意料之中,她抓了一把空气。
“没有啊,姐姐,你都看见什么了?”
明钰将之前康纳解释的理由复述给美乐,问美乐是什么意思。
“她的生活还要继续,她该往前走,我不想牵绊住她。”美乐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意思。
“姐姐从哪听来的话?”
美乐眼巴巴地看着明钰,康纳则朝明钰摇头。疯了,她简直要疯了。
“涂老前辈,您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人死后会有魂魄的存在吗?”
“老朽至今从未见过。”涂老摸着他的山羊胡,声音蓦地低沉下来。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能听到。我并不是天生如此,一开始,我以为这是臆想,但是,我怎么可能会无师自通希维语?我怎么可能会跟着他们潜入湖底毁掉类似法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在他们的帮助下找到竹筏离开求见岛?如果那是魂魄,那我应该也能见到师祖、师伯、雪衣,可是我看不见。”
“你师祖她不在世了吗?”
“嗯,差不多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师祖她走得还算安详。”
涂老看向云雾青山、斜风细雨,沉默良久。
“世间无奇不有,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说完后,兀自离开了。
好吧,这问题目前无人能为她解答。
明钰破罐破摔,拉着美乐,两人一起在门槛上,她让美乐想说什么就和康纳说,康纳都能听见,如果康纳说话了,她会复述给美乐,他们之间正好有语言障碍,明钰都不用避嫌,直接当个传话筒。
康纳原来并不想美乐去调查他的死因,他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后来美乐说康纳见到她们安全,已经放心了,准备回去守着哈姆,万一出了事,他好及时传话。
明钰自醒来后就一直没见南星,美乐说南星去砍毛竹了,还会顺便挖几个笋回来。美乐用手比了个三角形的结构,她说南星告诉她,笋就像小山一样,昨天晚上下了大雨还打了雷,竹林里会有很多很多笋。
砍毛竹是南星答应美乐要给康纳做一盏灯。
南星穿蓑衣戴斗笠,拖着一根大扫帚似的毛竹从前门进来。他将毛竹放在亭子里,把背篓卸下,取出两个比胳膊还粗的春笋拿到后厨。听到美乐叫他,他匆匆脱下蓑衣斗笠,用雨水冲了手,就往他们那去。
明钰半坐在床沿,垂目看着手中打开的纸,纸上是美乐画的小船,形状上依稀有些像雄鹰号,船身画着一只鸟,那大概就是鹰了。这么简单的示意图,船灯要如何做得出来?
南星说,就和做普通的灯笼一样,先用竹篾将骨架扎好,再糊上纸,然后用颜料画上鹰像,差不多就能做出一盏简陋的船灯。
明钰想象不出,她决定到时候看看,他们是怎么用巧手把竹子变成灯笼的。
南星又将他今早下山后听到的消息转述给明钰,包括画像失踪,通缉取消,小院火灾,哈姆苏醒,以及怀仙湖浮尸。
画像失踪的事情,不像出自哈姆之手,可她也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人能做。
“你说那浮尸是个黑衣人,胸口被扎了七八刀?”
“他是这么说的,说他亲眼所见。”
“这……我昨日去寻哈姆老爷,巧遇一位意图谋杀哈姆老爷的黑衣人,便与之交手,他用带毒暗器伤了我右肩,为了逼他交代幕后之人,我伤了他数剑,但未伤他胸腹处,都避开了要害。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南星静静地看着,明钰没有说话。
“好吧,这确实不好说。那我中了什么毒?”
“五沸散。是专门克制五脏的毒药,发作时间为一个时辰,若超了时辰没有解毒,五脏将依次衰竭而亡。虽说你服了解毒丸,但你心脏有旧疾,只能算是以毒攻毒,不过还好伤口被清理干净,又及时护住了心脉,你这才挺了过来。”
原来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右手牵着美乐软乎乎的小手,左手放在胸口,感受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那我在外面欠下了一份恩情——我中毒后遇到了善济堂里的一位姓姜的姐姐,她帮了我。”
“姜芙姐?”
“你认识她?噢是了,我想起来了,你常给善济堂送药。”
南星说姜芙早年是窦汀县张员外的夫人,和离后回到娘家,她父亲怕她影响宗族里其他姑娘出嫁,把她拒之门外。到底是她母亲心疼她,给了她银两,让她去投奔太外公。她的太外公就是梁大夫。
姜芙幼时曾跟在梁大夫身边学过一段日子,触类旁通,学得甚快,只因她父亲不喜,便不了了之。梁大夫见了前来正式拜师的姜芙甚喜,发誓要把一身学识全传授姜芙。姜芙目前所学已有一般大夫的水准,只不过,她似乎另有考虑,暂时还是以学徒的身份做些辅助的细活。
“在我看来她胆挺大,不是那种顾虑太多的人。以她的本领,想来正式当大夫也是迟早的事,”明钰听完南星的言论后如此推断,“噢对了,康纳的身体现在在哪?”
“在大殿。”美乐道。
“康纳原是在求见岛湖边的水上小院的角房,我进去时那连灯都没点,所以我猜测有人蓄意纵火,”明钰托着下巴思索,然后看向南星,询问道,“康纳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昨夜我检查了康纳的身体,他有误食夏利草致死的可能,但不一定。夏利草味苦、涩口,基本不会产生误食的情况。他双下肢有多处筋瘤,和美乐确认过那并非突发形成。康纳也长期有失眠困扰,需服用特殊糖豆方能入睡。糖豆八成就是具有安眠作用的草药制成的。”
“糖豆?他身上带了吗?”明钰问。
“康纳都藏在柜子顶上。”美乐道。
“那得找个时间去取一下。”明钰活动活动四肢,跃跃欲试。
南星将明钰按回床上坐下,劝道:“你还是老老实实休息一天吧。”
明钰本想拒绝,可当美乐拉着她的手,用充满恳求的双眼望着她的时候,她妥协了。她也无事可做,只能和美乐一起坐在旁边看南星劈竹子,打发时间。
美乐当时是怎么说服卡萨帮着她登船的,会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老人做出如此冒险之事?现在想来,哈姆的惶恐并不是没有道理。“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来?”明钰问道。
美乐垂头绞手。
“还是不能说吗?”
“我,我害怕,我怕说出口,就全都变成真的了。”
明钰握住美乐的手,轻轻安抚,道:“那我们就说说船灯吧。”
希维族认为,在他们那片土地上,人死后,灵魂会四处游荡直到彻底消散,为了亡者能够重新转世,家人会给他们准备一艘船,助亡者穿越云海,到达转生的地方。船灯便是这个作用。船灯一般都是家人亲手所做,因而家家户户做出来的船灯都各有各的不同。美乐还不会这门手艺,南星知道了她的想法,便主动提出帮她做一盏。
雨越下越小,成了没有声音的毛毛雨。
南星差不多砍完了竹子多余的枝叶,得知涂老要用的一味草药缺了,便准备先出去采一趟。明钰见他要走,也想跟着出去走动走动,美乐也是,于是三人一起出去了。
雨天山路湿滑,南星寻了个平坦的地,让明钰和美乐在那等他,他一人翻下山坡寻药。忽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声音几乎微不可察,他放眼望去,在他下方的山路上,站着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对方手里还拿着一捆乔巴叶。
“双儿姐?”南星往下走,脚一滑,一屁股溜下山坡摔坐在山道上。秦双儿忙放下乔巴叶来搀扶南星。
“哥哥你还好吗?”美乐听到动静,在上面喊道。
“还好,”南星龇牙咧嘴,冲坡上喊道,“你们小心些,别往外走。”他撑地自己站了起来。天色快黑了,还下着雨,南星问道:“双儿姐怎么在这?”
“我……”秦双儿躲闪视线,她看到旁边的乔巴叶,立刻捡起乔巴叶递到南星手中,“给你。”
“就为了这个吗?”南星接过乔巴叶,翻了几片,都是新鲜采摘的,他看向秦双儿,“药谷倒是暂时不缺,不过乔巴叶此时市价正高,双儿姐何不自己拿去药铺换钱?”
秦双儿欲言又止。
“可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秦双儿四顾一圈,压低声音道,“我,我有件事想——”
“你嘀嘀咕咕和谁说话呢?”明钰的声音忽而从他们上空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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