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积着厚厚的雪，正如初见。
漫天飞雪中，卡德莉亚走进了一间装潢简朴的图书馆，径直走向借书台。
“来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孩从门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叠高过头顶的书籍，却走得异常平稳。
见她等在原地，便将书快速地往地上放，抱歉地朝着她一笑。
是她的同班同学莱利，空闲的时候会在这里帮着管理。
卡德莉亚朝着她笑了笑，将帽子从头上拂下，露出了一头乱蓬蓬的卷发。
附在她身上的雪花一时间作鸟兽散，扑棱棱地落了下来，消失在地面。
她从袋子里拿出了三本书，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我来还书。”
女孩在登记簿上打了几个勾，将书籍放到了推车上：“等会又要借书对吧，麻烦你自己在册子上登记。”
说着便将她的书放到了推车上，忙忙碌碌地将书一本一本放回原位。
卡德莉亚没再去打扰她，转身走到了一排书架前，从上面抽出了两本书。
本想借完就回家看的，却突然被角落里那张暗红色的皮沙发吸引了注意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那张椅子上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书已经翻到第一页了。
索性就坐在这里看吧，卡德莉亚将身体缩进沙发之中，冰凉的触感围住了她，引出了一声满意的喟叹。
还没开始看，门上悬着的风铃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卡德莉亚掀起眼皮往门那边瞄了一眼，就见到一个身着棕色大衣的女孩大步走了进来，一顶长柄黑伞垂在身边，边缘积着薄薄的一层雪。
是莱利的妹妹？卡德莉亚看着她消失在书架之后，大概是去找莱利去了，便没多想，低下头继续看她的书。
上个学期突然情书盛行，学校里遇到的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面色绯红，眼里扑棱着雀跃的光。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他们染成了粉红色的，粘腻又扰人心弦。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第一个苗头。
始作俑者也许是书店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爱情小说，也许是街边吻得难舍难分的恋人。
总之席卷了整座学院，幸存者寥寥。
听说莱利也手到了一封情书，信封是淡淡的粉红色，信封内鼓鼓囊囊，叠着厚厚的的几张纸。
信中的感情缠缠绵绵，听说那人喜欢她很多年了。
没有署名，没人承认，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利比忒没过多久就出来了，神色愉悦，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刚看着她走出门，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窗外几匹骏马匆匆走过，骑兵攥着缰绳，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虽然卡德莉亚看不清他们头盔下的表情，但也听得出几分事态紧急的意味。
看着这个方向是要去城主那儿，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最近几年都很少见到骑兵，只有在庆典的时候能瞥一眼，突然出现怕不是什么好事。
但这还轮不到自己关心。眼见自己没办法专心，卡德莉亚合上书，将围巾重新围在脖子上，快步走出了这座建筑。
风铃在她身后叮当作响，伴着飞雪盘旋着碎在地面。
“卡德莉亚，要不要进来坐坐？”她回过头去，不远处的木门旁站着一个女人，朦胧的烟圈钻过指尖，顺着寒风远去。
是以前看到过的那个特别漂亮的女士，不过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出于礼貌，卡德莉亚乖乖地走到她身边，朝着她腼腆一笑。
女人在她身后关上了大门，将她笼在臂弯之内，柔和的熏香从后颈缓缓蔓延至鼻腔。
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香气并不来自身后，而是角落桌子上的那个银色的古董盘子。
一捆鼠尾草摆在正中，一缕细长白烟盘旋向上，将整座房间笼罩在氤氲与神秘的烟雾中。
靠墙的玻璃展柜中整齐地排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里面装着各种草药和晶石，有几瓶似乎还会动。最底下堆着使用过的牛皮纸和厚厚的书籍，几个标本塞在最里面，近乎被阴影吞没。
无因城竟然有这样一家店铺，从前自己怎么会完全没注意？
“坐到这里来。”女人拉开了椅子示意卡德莉亚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对面。
壁炉里燃耗着柴火，焦木上泛着橙红，噼里啪啦地蹦着火星。
桌上铺着一块黑色的桌布，上面画着金色的日月。
“有什么想问的吗？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最近有很多女孩子会来我这里问问题，她们都说我很灵哦。”女人将一叠纸牌推到了她的面前，纸牌的四角都卷着毛边，一看就已经使用过很多次了。
“我……没带钱，”卡德莉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视线流连在桌布与纸牌之间，“况且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
女人用手将牌抹开，手上的戒指互相摩擦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微笑着抬头，视线穿过轻纱落到了卡德莉亚的脸上：“今天心情好，不收费。”
说罢将牌一瞬之间在她面前整齐地排成一行，深紫色的牌面互相交叠，带着奇迹一般的的吸引力，勾得这个脸皮不厚的小孩挪不开视线。
女人将手搭在了一个黄铜铃铛上，手丝毫没有晃动，铃铛却发出了肃穆的两声巨响，在整个房间内来回碰撞着。
卡德莉亚一下就直起身，顺着她的指引闭上了眼睛。手心冒出了冷汗，被她不着痕迹地抹去，抹完后小心翼翼地朝着女人看了眼。
却没想到女人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这下被她抓包，彻底被局促钉在了座位上。
好在女人也没有嘲笑她，只是再次提示她闭上眼睛。
视觉陷入昏暗，却不像往常那样平和，突然一阵心悸，浑身上下颤抖了起来，像是有一股力量要将她的灵魂抽离出去。
眼睛突然开的见了，却不是睁眼导致的。黑暗中突然浮现出许多卡牌，泛着乳白的圣光。
巨大的卡牌阵浮在远方，遥不可及。小的不能再小的她站在下面，茫然地看着，心却将惶然化去，进入到了一种安然无我之境。
“凭直觉选三张牌。”声音盘旋在她的头顶，一改方才的轻松温柔。
卡德莉亚顺着视线选了三张，她并没有说出口，其余的牌却兀自消失，眼下只有黑色的桌布，和三张仰面朝上的卡牌。
感官逐渐变得清晰，这才感受到身体被壁炉的热气烘得发热，手紧张地搭在桌子上，指尖距卡牌只有几寸。
“走神了？”女人笑了，黑纱也随着上扬。
话语在唇齿间冲撞，费了很多力气才组织出一句：“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幻象。”
“也许吧，”女人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圆润的指尖轻敲着桌面，“毕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也是，屋内门窗紧闭，壁炉中火烧得那么旺，再加上那么多药材和水晶，看见幻象也是情有可原。
卡德莉亚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而去观察卡牌上的图案。一张牌上画着几把宝剑和掩面哭泣的人类，第二张牌上画着一个戴着盔甲的骑士，最后一张牌上则有一颗被利剑贯穿了的心脏，鲜红且触目惊心。
两张正位，一张逆位，
看不懂。
卡德莉亚低着头看着牌上鲜艳的色块，只看出一些手绘的痕迹，至于这些图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很长一段沉默后，女人终于开口：“结局不太好呢，可怜的孩子。”
目光依次滑过卡牌，她的语气意外的沉重，眉间黑沉沉的，凝着云雾一般。
有这么糟糕吗，卡德莉亚细细看着她的表情，心情也忐忑了起来。
渴求已经从双眼中涌出来了，连她自己都意识到了这种失态。
女人却故意卖着关子似的，嘴唇紧闭着，一个字都不愿透露，像是在好好享受她的焦虑和不安。
享受够了才缓缓开口说道：“即将来临的死亡、无穷无尽的悲伤、注定的分离。”
“什……什么意思？”心头猛然一紧，卡德莉亚抬眸看向她，舌头都捋不直了，“我是说……我是说这些词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人轻轻笑了声，用手理了理发丝：“话不能说得太清楚，提示得太清楚有点不礼貌。”
那就是和我没关系！卡德莉亚在心中默默安慰道，至少不收钱……
只不过一般占卜出来的结果有那么糟糕吗？难道大部分不是说些漂亮话，夹杂着少许提醒吗？
卡德莉亚在心中给这位神秘的女人贴了个标签：风格迥异的占卜师，说的话万万不可放在心上。
“怎么了，不相信我？”女人偏着脑袋看向她。
卡德莉亚连忙摆手，飞快地解释道：“没有啦，我只是在发呆，老毛病了。”
女人明显没有相信她的话，又继续说道：“你有一个女友，穆娜，对吧？”
“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卡德莉亚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注定要分开，没办法在一起。”
声音如一声惊雷炸响在她的耳畔，血液瞬间涌上头颅，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面颊红得发烫，身体在剧烈的颤抖着。
巨大的愤怒吞噬了她的心脏，卡德莉亚“噌”得站起身，指着她恶狠狠地骂了句：“占卜技术那么烂就不要给别人占！破坏人家的心情”
说完愤愤离去，步子迈得不太稳，差点撞在大厅竖着的那根柱子上。
余光里女人好像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坐着，也没有去整理卡牌，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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