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莉亚愣愣地看着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极其缓慢,足够她看清那人身上的一切变化。
几年过去,她似乎高了很多,仰着头才能堪堪用视线描摹出她的面容。
兜帽压得很低,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其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大概是天气太冷,双唇抿得紧紧的,睫毛上凝着一层晶莹的霜雪,将外界远远隔去。
视线顺着往下,落在了腰间的银色短刀上,刀鞘上暗纹涌动,闪烁着一轮墨黑的光。风格凌厉,想来是埃兰城的物品。
她就这么径直地走来,卡德莉亚还没准备好,那人就已经站到她的面前,视线突如其来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似乎本想扫一眼就挪开,却被一股力量拽着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双瞳缓缓震颤着,充斥着慌乱和不可置信,如落水的野犬一般。
“好久不见……”卡德莉亚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和飞雪一同落在地上。
话音还未落下,肩膀就被重物压着往下沉,穆娜整个人都扑在了她的身上,或者说是整个人都被她压到了怀中,空气一点一点被抽干,竟引出了几分幸福的眩晕来。
压在脸上的先是冰冷的布料,再是从内而外散出来的体温,从面部开始一点点往下滑,坠到心脏上,砰砰直跳。
“我们先走吧,这里人太多了。”穆娜在她的头顶上轻声说道,双臂缓缓松开,距离往外拉了些,二人之间的空气却还是千丝万缕纠缠不清。
刚刚说完,脸突然往下凑近,近到能看清瞳孔上四散的纹路和垂在眼帘上的乌发。
正当卡德莉亚疑惑时,穆娜又猛然直起身,喘息声顿时明显了许多。
“我……”卡德莉亚有些搞不清情况,还在想该说些什么,手腕已经被牵起,朝着台阶下飞奔而去。
穆娜在她的身前回过头,笑容止不住地从眼里冒出来,堵住了卡德莉亚的满腹疑惑。
见她如此欣喜,卡德莉亚也恍惚了起来,仿佛二人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亲密无间。
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起来,扬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卡德莉亚看着眼前人的着装和面容,只觉得什么都变了,至少……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了。
我们真的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她的视线落在了相牵的手上。
穆娜的手掌上起了薄薄的一层茧子,小兽一般蹭着她的掌心。
从前不是这样的,卡德莉亚记得自己之前坐在台阶上借着看手相的理由把玩过她的手,那时只觉得她的手洁白修长,一点瑕疵都挑不出来,和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穆娜似乎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脚步逐渐放缓,转身靠了过来。
集市的声音逐渐淡在了身后,穆娜的声音暖暖地环绕在她的耳边,代替拥抱将关怀传了过来。
鼻尖顿时一酸,卡德莉亚望入了她的双眸,似乎想要找寻到什么。
下坠一般的紧绷和牙关紧锁占据了她的身体,卡德莉亚就这么不带情绪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双颊变得冰凉。
她抬起手想去擦拭,穆娜的手先一步捧住了她的脸颊,轻轻抚了两下,随后在她的额前落下了一个吻。
飞雪呼啸,卡德莉亚的心脏简直就要从胸口冲出去。
她愣愣地看着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肚子的思念在口中冲冲撞撞,竟化作了酸溜溜的话语。
“干什么啊,从埃兰城回来的人就是奔放,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亲……抱了多少人。”卡德莉亚两手重重一推,将穆娜推得往后一踉跄。
见她没站稳,卡德莉亚本想伸手去扶,却还是拉不下脸,一甩头就往反方向走。
双足踩在刚积起来的薄雪上,发出了咔嚓的脆响,脚步又慢又密,磨了好半天才走出了一丈远。
背后一沉,脚下的单人影化成了一个古怪的重影,身后人的发丝随着寒风拂在她的脸上,倒是有些不容逃脱的意味。
“我没有,”穆娜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会很想我,我也一直在想你。”
“谁知道,”卡德莉亚被她戳破了心事,声音低得变扭。
她像是想要找回面子一样,闷闷地说道:“那你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我。”
很久很久的沉默,久到卡德莉亚都开始愧疚。
“对不起。”
卡德莉亚缓缓转过身,眸光相接之时,所有的懊悔、谴责、痛苦都被洗濯干净,只留下纤尘不染的两颗心。
“走吧,回家。”嘴角不由地上扬,穆娜无疑是看到了的,于是她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竖着耳朵探听着身后的举动。
清脆的踩雪声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总有一步之遥,始终没有踏到她的身边。
和“王子”一样,就是那只每天在公园里追鸟的大狗,平时就喜欢跟在陌生人的后面,但从不主动贴近,生怕将身上的泥点子甩到他们的衣服上。
卡德莉亚挺住了脚步,侧身握住了穆娜的手腕。
隔着厚厚的衣物,相连的手臂僵在半空。
“为什么走在我后面?”卡德莉亚皱着眉,佯装生气地凑到她的面前,鼻尖简直就要相撞,似乎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
穆娜的瞳孔晃动地厉害,双唇开开合合,除了往脸上洒了一层粉红,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卡德莉亚不由得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她直起身朝着她盈盈一笑,浅色的雀斑被堆在了眼角,像是突然开始起舞。
“原谅你啦。”卡德莉亚晃了晃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穆娜果然走到了她的身边,扭头看向她的脸:“当真?”
卡德莉亚哼哼一笑,嘴角扬得很高,既不表赞同也不表否认。
过了好久才高深莫测地回了一句:“也许吧,看你表现。”
卡德莉亚早就在心中将这幕重逢情景演练了无数遍。
她想过穆娜也许会不理睬她,也许会不认识她,但没有想过,所有的怨气会融在一起,被一句“对不起”化得干干净净。
“好。”
声音伴着狂风呼啸而来,逼迫二人将身子贴得更近了些,衣物相互交杂,已分不清你我。
很快就看见了那幢熟悉的红砖房,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装潢,却能让她在一片纯白中准确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幢。
也许是同样的一种吸引力,将穆娜从最北的埃兰城准确地牵到自己的身边。
卡德莉亚推开大门,就闻到厨房里传出来的一股肉类和香料混合的香气,直勾得她垂涎三尺。
“丽贝卡!你猜谁来了!”卡德莉亚拽着穆娜跑进厨房,只见母亲拿着个大汤勺在锅里搅,圆锅内金黄色的汤不断冒着泡。
“我猜是穆娜。”丽贝卡回过头朝着二人笑了笑,眼角是全然知晓的狡黠。
卡德莉亚来回打量着二人,忍不住将猜测说出了口:“穆娜先回家了?”
丽贝卡耸了耸肩,甚至都懒得掩饰满脸的坏笑,显然是心情甚好。
也是,心情不好就不会主动下厨,但是下厨了也不一定好吃。今天这个香气,显然是超水平发挥了。
见女人不打算让她帮忙,卡德莉亚拉着穆娜走回了房间。
和三年前的布置几乎没有变化,只换去了一些破得不能再破的家具,其余的一切都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宛然一副痴情样子。
“这就是你在阁楼里做的?”穆娜指向床头边一个小小的木雕。
那木雕不及一臂长,稳稳地立在柜子上,两首托在胸前,像是在等待着一人的到来。
卡德莉亚连忙滑跪到雕塑前,用身子遮住塑像不让看。但转念一想,看都看见了,再遮这一下倒有些可笑的多余。
索性耍赖似的坐在地面上,任由她的视线游荡在雕塑和自己之间,随口答道:“没错。”
余光悄悄地去看她的脸色,只见穆娜并无怒色,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些,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生气?”
穆娜蹲到她的面前,轻声说了句:“永远不会。”
卡德莉亚被她毫无遮掩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扭头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内心窃喜,面上倒是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
卡德莉亚看了看满眼诚恳的穆娜,轻声问了句:“你这几年在埃兰城都做些什么啊?我可以知道吗?”
穆娜沉默了好久才说了句:“打仗、逃亡,一直都是这样。”
卡德莉亚顿时瞪大了双眼,穆娜也看见了,忖度了好久才说道:“我被迫当了两年骑兵,杀了……杀了很多人。一开始很害怕,每天都在呕吐。但到后来就麻木了,敌军不死,死的就是我。我还想回无因城,还想见你,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不能死。”
“当时就只有这一个想法,不停地挥着宝剑,那时满身都是鲜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腥臭,到最后都闻不到味道了。“
“ 打了好几年仗,埃兰城政权交替了两轮,现在的城主是一个叫做“鹰眼”的女人。年龄很大,资历极深,整个城市框架里都安插了她的亲信。近几年倒是一切太平,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表面上是太平盛世,征兵比之战争时期却一点都没减少,城主派人每家每户地访问,问你对埃兰城的态度,问你对未来的期望。没有多少人的答案是积极的,打了那么多年仗,谁还管什么埃兰城的未来。但到后来城主演讲,却大声说所有人都期望埃兰城能够越来越繁荣,她会从现在开始改善我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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