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莉亚一直默默地听着她说话,一动也不动,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穆娜上过战场这个陈述让她的心神久久不能平静,以致于后面神志恍惚,她的话都听得不明不白,被云雾遮盖着般不明静。还在思考前半句的时候,穆娜已经缓缓说到了最后。
她来不及责备自己的不专心,终于在最后一音落地的时候将每个字串了起来。
“你继续说……”卡德莉亚轻声说道,将脑袋轻轻搭在穆娜的肩膀上,压住了散落在她肩膀上的乌发。
穆娜道:“不打仗了以后,我一直在想办法回无因城。乘船加上马车,大概十多天就能到。当时在酒馆拼命工作,赚够了船票钱后还想着再多赚一些,最好能给你买个漂亮的礼物。“
“但很不凑巧,有天一个戴着单片镜的政府人员领着几个士兵站在门前说最近经济下行,调高了税率,要我们补税。他说要多交一倍,我总共就赚了几十个银币,补一次税就没剩多少了。那人一听我说不愿补税,立刻横眉立目,五六把长刀一瞬间抵在我的脖子上,轻轻一动就能要了我的命。他们翻遍了整个屋子,把我的钱抢走后,我又一穷二白了。”
说到这里,穆娜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变得狰狞,而后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眉间依旧紧绷着,显然是倍感不适。
卡德莉亚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赚不到钱,很多埃兰城人都呆不下去了,就计划着一起逃出去,逃到无因城或者是菲罗斯城,哪里都比这里好。
只不过听说那时半夜逃出去的人都被守城的士兵杀了,无声无息的,基本无人知晓。”
“那时就觉得,所有的希望都被掐灭了。赚不到钱,逃不出去,和身边的人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每天都在梦到你,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当时在地板下埋了个小铜罐,每次都藏几个银币进去,存进去的时候就想象与你相见的画面,这才熬过了一年。”
“前段时间有人放了消息,说鹰眼要带一批人去无因城,只去无因城。听说是为了促进两城友好相处,不过也没人信她的鬼话。我自荐还没通过,她选的都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是监狱里品行不端但罪行较轻的人。好在鹰眼不认识我的脸,我乔装打扮一番也混上了马车。”
穆娜笑着说道:“然后我就回无因城了。”
卡德莉亚认真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光是从穆娜的描述中都能体悟到痛苦,更不用说亲历者了。卡德莉亚直起身望着她的眼睛,表情不安地变幻着,心想此时无论说什么安慰的言论都不合适,犹豫了很久都没蹦出一个字。
还是穆娜先打破了沉默,她打开了一个棕色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闪着银光的物体递了过来。
卡德莉亚顺着她的动作望了下去,只见她的手掌上躺着一柄银月似的短刀,一抹白光从刀尖滑到刀柄,停在了尾部的一颗暗红宝石上。
和穆娜腰上的那把很像。
她伸手从穆娜的掌中接了过来,短刀又冰又沉,和她的手掌甚是贴合。卡德莉亚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过刀鞘,解开了自己的失语:“好漂亮,我真的很喜欢。”
穆娜起先一直凝神看着她的表情,听到这里才呼出了一口气,眼神柔和地像月色:“太好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有些粗糙,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粗糙?卡德莉亚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上这柄堪称完美的刀具,心想她可真是谦逊过度了:“怎么可能,这都可以放到博物馆展览了,整个无因城的人都会慕名而来的。”
穆娜被她逗乐了,伸手拔出了刀鞘,将刀柄塞进了卡德莉亚的手心。刀锋尖锐,一层寒光遍布刀身,让她生出几分惧意来。
“它已经开刃了。平时记得随身带着,必要的时候可以保护自己,”穆娜帮她将刀鞘合上,免得尖刀将她的手划伤,“平时我会教你怎么握刀,怎么用最小的力气刺出。”
“好,”卡德莉亚愣愣地看着那柄和她的风格全然不符的尖刀,“我真的会用到它吗?我是说,真的会有危险吗?”
“希望不会吧,”穆娜笑了笑,“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不过在埃兰城呆过一段时间,已经不敢相信人间没有危险这种言论了。”
卡德莉亚点点头,将刀用皮革带轻轻束在了腰间,站起身原地蹦了几下确定它是否牢固。
“完美。”卡德莉亚笑着拂开衣物,露出了腰边那抹华贵的银白色。
二人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走着,将熟悉的物品都翻了个遍。大多一尘不染,还是和几年前一样。
“好想看看整个无因城。”穆娜突然说道。
“走!”卡德莉亚拉着她奔向门外,天空依旧白茫茫的,雪说大不大,但也足够细密。
丽贝卡一边念叨着注意保暖不要冻到身体,一边帮她们两个围上厚厚的羊毛围巾,是她在空闲的时候亲手织的,围在脖子上温暖无比。
一走出门头发上就落下了一层碎雪,二人相视一笑,快步沿着长街往下跑去。
身后留着四道深深浅浅的脚印,最初的那些已经被填得平平整整,像是在故意替她们抹去痕迹。
她们很快就站到了一座高大的钟楼前,铜门紧闭,外墙上雕刻华丽,自上而下散发着闲人勿入的气息。
“跟着我走就好,后面有一道暗门,我们可以从那里上钟楼。”卡德莉亚回头说道,拉着她的手绕到建筑后面。她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将四指扣进缝隙中,猛地一用力,暗门瞬间弹了开来。
钟楼内没有点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真切。二人伸长手臂摸索到扶梯把手,这才将安全感拉回体内。
老旧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嘎吱作响,为本就昏暗寂静的钟楼添上了些恐怖气氛。卡德莉亚不由得回想起了小时候听到过的钟楼幽灵的故事,不免打了个寒战。
穆娜将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和她并肩走到了一道铁门前。铁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寒风夹杂着雪粒撞到二人脸上,撞出了一瞬间的闭口不言。
门外竖着五根粗壮的石雕廊柱,期间架着一口银白色的大钟,表面浮着一层白雪,遮盖了凹陷的纹路。
站在钟楼上,并不能看清无因城的全貌,只不过风雪太大,在这个天气爬上山顶或是逛遍整座无因城都不现实。
二人趴在高过胸口的栏杆上,视线从近处一直滑到远。
满地都是白色,倒也没什么可看的,二人脖子上那物恐怕是被冻坏了,竟在这样的天气里笑着看了许久的雪。
直到二人身上都变得雪白,冻得再也受不了了,这才抱着臂走回门内,霜雪顺着脚步簌簌落下,很快就在足跟后化成了一滩滩水渍。
刚走到楼梯前,底下就传来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几个黑影闪过,在一瞬之间被穿过门缝的日光照亮。
二人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缓缓坐到阶梯上,忐忑地与黑影共存一室。
绷带撕扯的声音,衣物摩擦的声音在底下回荡。只听得一人说:“干,我肩膀上被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得养好几日。”
“早料到埃兰城出来的不好对付,”一个声音沙哑的年轻女人怒声道,“不光明正大地打仗,净使些小伎俩。”
其余人倒没有发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他们身上的血腥气传了上来,将钟楼内的空气搅得混沌。
二人偷听着楼下人的对话,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得干干净净。听得出来底下那些都是无因城人,今早和几个埃兰城人起了冲突,恶斗一场,难免各有损伤。为了躲避追击,这才藏入了钟楼来。
卡德莉亚松了口气,察觉到他们并非凶神恶煞后,狂跳的心才渐渐缓和下来。等一行十余人走出钟楼几条街后,便和穆娜一起走回了家。
一合上门,将身上的长袍甩到衣架上,咚的一声摊在了椅子上。
“怎么了?”丽贝卡端着两杯热红茶走到她们身前,半靠在桌边调笑道,“是杀人放火了还是救困扶危了?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都不是,”卡德莉亚端起热茶喝了一大口,暖意瞬间将身体团团包裹:“刚刚在欣赏人类世界的美景,顺便偷听人类说话。”
“有几个无因城人和埃兰城人起了冲突,流了很多血。我们在钟楼遇上了他们。”穆娜直起身解释道。
“埃兰城人?怎么又来了?”丽贝卡皱着眉说道,上次穆娜的离去留下了很浓重的阴影,恐怕这个房间内的人都对埃兰城人没有什么好感。
穆娜顿了顿,轻声说:“这次不是因我来的,恐怕是为了整个无因城。”
“什么意思?”
穆娜将这几年在埃兰城遇到的事重复了一遍,补充了几句:“鹰眼不可能真的来主动言和,过不了几年就可能宣告关系破裂,再次发动战争。”
听完了她的话,丽贝卡点点头,随后沉默了很久。
气氛低沉,连开玩笑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去,三人一言不发地坐在桌边,任由茶杯上方的雾气蜿蜒飘荡。
第一次听她讲这些事的时候,卡德莉亚的全身心都在收集和穆娜有关的字眼,那些埃兰城的政治事件只是当作恐怖故事听,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血腥事件真实存在于一个遥远的城邦内。
现在完全了然,可心情也变得无比沉重,像是主动咽下了一块坏鱼肉,吐不出来且不得不接受。
类似阿拉伯地区的嘉比亚匕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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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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