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湿漉漉的大梦落下来，再醒来已是金桂飘香，高一入学和高二分班让九月初格外忙碌。宣韶进了竞赛一班，殷莞进了理实三班，许哲声仍然留在理实四班，大洗牌后环境也变了许多，不过宣韶身边大多还是熟悉的人。
“他们要我退化学社？”宣韶拧眉看着老肖。
“是，他们说你太忙了，以后也不会走化学，也不适合做实验，便让我给你退社。”老肖也是一脸无奈，这样的家长很不好办，他心下也觉得对宣韶不忍。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宣韶扣紧手指，“非得先斩后奏吗？”
“可能……怕影响你学习吧。”宣韶的家庭他也了解过，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不相信。
“他们懂什么……”宣韶低着头小声挤出这几个字。但这不是老师的问题，于是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抬头又是平静的模样，只是冷淡疏离，“那学生会要我退出吗？”
“不，这个倒没有。他们说你才高二，让你好好干。”
哈，因为这个对综测和评优评先更重要？能提升所谓能力与人缘？不过是让他们更有面子了罢了。
不过他也做不了什么，他需要这些来保护和伪装自己。
“我知道了，老师。”宣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串，把实验室的钥匙拆了下来，漂亮精致的钥匙扣上只剩下一片钥匙，那是他和哥哥买的房子的钥匙，是他最后的财产与庇护。他一如将这片钥匙串上去之时，郑重地又把它放在了黑色的大桌子上，微微后退一步对老肖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去了。
老肖看着宣韶的背影，把眼镜取下来一边擦拭一边叹了口气。他忽而想起刚见到宣韶这孩子的时候，他确实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只是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他便能看出来这孩子心事挺多，虽然找他聊过，但他总是答得滴水不漏，明晃晃地拒绝了自己的关心。开学过了不久社团招新，宣韶却主动找上他，拿着化学第一的卷子和优异的竞赛成绩单，说自己想加入化学社。
“想加就加，不用和我说？”老肖奇怪道。
“但是我手抖，没问题吗？”他第一次见这孩子露出这样不安的表情，他忍不住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没关系，只要你热爱。热爱化学之人不该没拦在门外。”
明明那么喜欢，却不能触碰。
老肖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再去化学实验室，宣韶待在操场上的时间更多了，他并不会因此讨厌数学竞赛，反而学得更凶了，把新同桌吓得够呛。
九月长沙的桂香要将秋日引进，长沙人很喜欢桂花，浓郁的香味攻城略地，将整个城市都染成了金红色，绵长而香腻甜美，一点儿也不收敛的招摇芳香。
许哲声最近总是在操场捞人，直到文体课去打球也在操场上看到宣韶才觉得奇怪。
“你不去实验室？”许哲声问。
“不用去啦。”宣韶笑了笑：“我退了社团。”
“为什么？”许哲声知道他有多喜欢化学，闻言不由皱眉。
“因为挺忙的。”宣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表情，很认真地说：“竞赛现在挺紧张，我有点儿忙不过来。”
许哲声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但他没有再问，他一向很有分寸感。
“一起吃饭吗？”许哲声问，“我外婆说要蒸桂花糕。”
“好啊。”宣韶笑道。
“不过得自己做。”许哲声不紧不慢道。
这好似是无言的邀请，宣韶心念一动，看着他慢慢点头。
许哲声于是把他拉起来，慢慢往校门走。
长坡上，殷莞正有些忧伤地颦眉慢慢走着，短发一飘一飘，两边的树木漏过的光穿过空中细小的浮尘打在她身上，落下淡淡的光斑。
“怎么了？”许哲声问道。
“哎，我同桌。”殷莞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气道，“我要被她逼疯了。”
“她很吓人吗？”宣韶也赶了上来。
“也不是，就是学习太疯了，她身上，就是有……那种气场……挺吓人的。”殷莞摇摇头，“哎，听说考得不是很好，没有进前五十，哪有那么好考啊……她家里又管得严，挺可怜的。”
“你也被压力波及到了？”许哲声笑道，“放心，又没人对我们有太多期待。”
“话是这么说啦……”殷莞拉长调子，“主要还是她最近有些魔怔，做不出题会很暴躁很难过，看得我也有些害怕……再说，我还是有想法的，毕竟我还是想让我妈高兴的啊。”
“额，那你小心点儿。”许哲声汗颜，“突然想起来之前新闻里好像也是压力大一个闹矛盾把同桌砍了的……”
“想多了。”殷莞叹了口气，“她人挺好的，还请我吃东西，我安慰她几句她抱着我哭了一场也就还好。希望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吧……”她接过宣韶递来的绿豆沙冰，冲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康瑶填志愿没想那么多，她只想留在长沙，这一年就是冲着长沙师范大学去的，现在也如愿考上了。三人下车进了公园便见她坐在石椅上吸着一块钱的老冰棍，笑眯眯地看着公园里大吵大闹的小孩子们。殷莞从后面扑上去，对着她耳朵喊了一声，把她吓得大叫一声，回头懊恼地把殷莞的短发挠得乱七八糟。
“哎，我好累啊……”殷莞小声抱怨道，“我要吃桂花炖奶。”
“我已经摘了一些了。”康瑶笑眯眯地提了提放在一边的竹篓子。
桂花公园的桂花层层叠叠，香了这一片天，仿佛不要钱一般灿烂开着，风一吹便是一地金黄。许多人在这里摘桂花，也没有人阻止，毕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大家却很喜欢摘回去做很多吃的，充盈了整个鼻腔的香味蔓延到了口腔，最后浸染味蕾。
他们三人便如孩童一般仰头伸手摘着桂花。不知何处风起，落了他们一身的桂花。康瑶像落水的小狗一般猛地晃头，飞溅的花朵落在殷莞身上，惹得她笑骂一声。
“来拍张照吧！”殷莞笑着把木着脸的许哲声和慢慢捋着头发的宣韶拉过来站在树下举起手机。
“三！二！一！——”
康瑶猛地一摇树，桂花如一场大雨，稀里哗啦泼了他们一身，也强势地攻占了这张照片。
“康瑶，你有病吗！”许哲声一边拍头一边怒骂。
宣韶忍不住扬起嘴角，任这桂花的香味浸染全身。
比摘桂花更难的是挑桂花梗，四个人坐在树下盯着老灯努力挑得眼睛要花了，最后终于挑完了一大筐，个个叫苦不迭，直喊腰酸背痛。拣好的桂花金灿灿的在清水中清洗。天色已晚，他们就此告别，然而缠绵的甜香依旧系着，像剪不断的情思，一直延伸到它们晾干。
糖渍桂花的做法很简单，一层桂花一层糖，蜂蜜糊口再盖好，放进冰箱冷藏。
“我想带一点给我同桌吃，吃点甜的总会心情好些吧。”殷莞看着六小罐糖渍桂花说道。
“殷莞，给我拿桶牛奶！”康瑶在灶屋喊道，“许哲声这家伙都倒完了！”
殷莞关上冰箱门对着宣韶笑了笑：“原来就咱两闲着啊。”
宣韶也忍不住勾唇一笑：“我才是最不会的。”
“桂花糕蒸好喽！”腾腾热气散开来，戴娭毑端着一笼桂花米糕放到桌上。
软糯蓬松的发糕甜却不粘牙，桂花的香甜混在其间，稍稍减去了些腻。
灶屋里犹可闻康、许二人的互怼，不过光阴疾逝，很快香甜泛着光滑如镜之光的桂花烤奶和白凉粉桂花冻便装在小搪瓷碗里端了出来。
滑溜冰凉的食点带着奶味，解腻的冰凉入口，初秋的燥热都被抚平。鸣虫之声在树上叫着，丹桂红彤彤的美艳。
“我们曾经在郡雨上学，那里上坡的路上栽着许多桂花，一整个九月只闻得见桂花的香味。”许哲声说，“那里离桂花公园很近，所以我们总是在那儿摘了桂花回来做东西吃。”
“你看他这人，其实念旧得很。”康瑶笑着用胳膊肘怼怼宣韶，“一杯桂花烤奶都念了许久呢。”
“什么？”宣韶好奇道。
“喂。”许哲声臭着脸。
康瑶一点也不怵他，就要大声讲：“他呀，特别喜欢坡上那个卖水果西米露和桂花烤奶的老奶奶，经常去买，老奶奶人很好，笑眯眯地给他打招呼。他这人其实心软得很，不愿意拒绝那灿烂笑容，就每天打打零工以便遇到老奶奶就买。”
“你敢说你不喜欢？”许哲声凶道。
“喜欢啊，但我吃不起就只会笑着打招呼离开嘛。”康瑶笑他，“我才不会扣扣搜搜省吃俭用来买呢。”
还真是许哲声。宣韶眨了眨眼，昏黄的灯光照着满树盛开的花，朦胧而美丽。
“不过后来我们再回母校看也不见她了呢。”殷莞叹了口气，“我也很遗憾啊。”
“哎呀，肯定是回家养老去了！”戴娭毑摇着蒲扇说，“快吃，桂花炖奶是吧，我给你们做就是了！”
略忧伤的怀念气氛就此消散，许哲声笑着斜她：“这是我做的。”
“啧。”戴娭毑咂嘴。
桂花开得越发灿烂，越发持久，萦绕心头，宣韶尝到了那浓郁的甜，要将一切都用幸福覆盖的甜。
top做饭都是一绝呢。
说来宣韶撒谎会直直看着对方的眼睛呢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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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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