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规则

马车颠簸,衍州那无序两日内发生的事情仿佛一场过于光怪陆离的梦境,恍惚让人辨认不清真假。

起先是被起义军扣押,而后宋可唯又在意外之中遇到了失踪多时武容华。

武容华有了恋人——那是一个有着浪一样狡诈而阴狠的眼睛的男人,如同养不熟的狼犬。武容华平生偏爱危险,带着自毁倾向地迷恋这种在钢丝上舞蹈的感觉,宋可唯应当劝她,可武容华那般聪慧,原本就不需这些苍白告诫,她清楚一切后果并愿为此负责。

马车已经走出一段路程,武容华事务繁忙,不能再送,这一别,又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

宋可唯望了望外头,发觉这是一条荒僻的小路。她问过系统,确定是通往城外的路无疑。

小路地形崎岖,车辆免不了颠簸。宋可唯思考之际,耳畔骤然有湿热的气息,让她略觉麻痒,不禁闪避。

是萧烛靠了过来。

距离太近,宋可唯偏头看他,“你做什么?”

“车太晃了。”萧烛没什么说服力地解释,他说话的语调和往日不尽相同,恍惚像是另外一个人。察觉到宋可唯视线的停滞,萧烛看过去,神情似笑非笑,“你在想谁?”

宋可唯收回目光。

她只是觉得这样的萧烛很陌生。她坐远了些,一只手支住墙壁,离得远了,总不会再靠过来。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思来想去,宋可唯心里隐忧仍在。

那夜城门初见,仅仅是一眼,辛辽就在宋可唯的脑海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光论五官,辛辽相貌英俊,风流倜傥。然而他那双眼睛终究太过狠厉,将皮相的优势通通覆盖了,只留下饮了血的刀刃那般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的危险感让宋可唯当即放弃反抗,谎话连篇地编造凄惨身世。

宋可唯没想过让辛辽就此放过她。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武容华出现的及时,她没有和辛辽打言语机锋的机会。再完美的准备也不一定能在野兽的直觉下幸存,宋可唯对身份和来历早就构建起合情合理的一套谎话,派不上用场,也并不觉得可惜。

“有什么不对劲的。”萧烛低眉看她,眼神温柔专注。宋可唯只记得他之前扼住自己的脖子的力道,因而对温柔熟视无睹。

萧烛是反派。纵使是被原书剧情泼了脏水的反派,也不见得是什么真善美的好人。

“辛辽会这么简单放我们走么?”宋可唯看向窗外,车轮轧过路面,四周荒僻,路上有零零散散的行人,粗布麻衣,面黄肌瘦。

她知道这是向北方逃荒而去的灾民。他们三五成群,一路北上,这是没有目的地的一场迁徙,随时都有精疲力尽倒下的人,赤脚走过的路面承载着麻木表情下痛苦的哀嚎。

乡下小道尚且如此,主道上的灾民只会更多。马车装饰再朴实无华,在白天看来也太显眼。

某个瞬间,宋可唯不期和人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的两颊,枯瘦的身材,神情温驯如同羔羊,又含着不自知的怨愤。

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帘子被扯了下去。

萧烛把她往后待,嗓音冷肃:“别往外看。”

很危险。

匆匆一瞥,路上越有十来人。他们或许结伴而行,又或许根本不认识,彼此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如出一辙的沉默枯槁。他们是同一种人,坐在马车上的宋可唯一行人显然不属于此列。

宋可唯转过头来。

车马劳顿,寒冬时节又恰逢连绵的雨水,她大大小小也病过几次,都靠着硬熬似的撑过去。系统不断调整她的身体参数,使得她显现出不符合常理的精力充沛,如同一个卓越的、永远不知道疲倦的领导者,可是身体本身已经体会到不堪重负之感,她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只剩下明亮的眼睛。

萧烛以为她不懂,良师一样循循善诱:“别让他们看到你的脸。”

闭月之姿在此刻是累赘。

体内余毒未尽,萧烛自知护不了她,病情反复之下,他的存在是废物和拖累。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清醒多久,又会在哪个时刻变为浑浑噩噩的状态。

“我知道。”宋可唯看他半晌,倏尔一笑。

不是高兴的意思。像是猜不透他心思的冷嘲。

“数万流民朝着皇城而去。成年男子纠集在一起,尚且可以谋个温饱。”宋可唯说,“这条路上的,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怎么办?要怎么活下去?”

活不下去的。

宋可唯知道答案。

外面传来声音,宋可唯听到小女孩特有的纤细嗓音,她诧异抬眸,正要起身之际,忽觉得肩膀上一重。

萧烛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隔着衣料都烫得惊人。

宋可唯当即被耽搁下来,伸手去探萧烛的手腕。她起先不通医药,萧烛每每又不愿意透露病情,宋可唯不喜欢这种由未知带来的恐慌和不确定之感。系统乔装改扮去总部偷资料包供她学习,旺盛的求知欲趋势下,她现在多少也能摸出点门道。

无缘无故的高热是非常致命的。

系统给出了合理的猜想:【剧情偏离值还不够,他原本不应该提前恢复记忆和心智。这或许是一种封锁,对于既定规则的维护。】

规则。

这个世界的规则究竟是什么呢?

宋可唯松开萧烛的手腕,被昏迷之中的人下意识反手拉住。她的手掌被包裹,肌肤烫热,这并不旖旎浪漫,宋可唯讨厌被控制的感觉,于是挣脱开来。

她有力量,所以萧烛拉不住她。她没有力量的时候,无论是许菲菲、游戏系统或者任何人都能把她当成案板上的鱼肉。

“就先这样吧。”宋可唯垂眼,萧烛再一次变成了重病的精致摆件。对她来说,萧烛是拖累,但只有这种状态下的萧烛才是她可以完全掌控的。

宋可唯可以接受这种拖累。没有威胁的累赘,才能让她安心。

一门之隔,宋新云和陌生女孩的交涉出了问题,只好旋身求助姐姐。疾行的马车原本会将拦路的女孩踏成肉泥,宋新云听过那些在闹市纵马的官宦子弟闹出不少人命,可他到底不是狠心的人,当即重重勒住缰绳。

这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了宋新云解决不了的事情,他就会问姐姐。三个人中,宋可唯才是主心骨。

听见呼唤,宋可唯带上帏帽,掀开门帘。透过白纱遮掩,她看清了那个胆大倔强的女孩。

“怎么了?”她询问弟弟,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女孩脏污的脸。她的眼睛倒是很漂亮。

“我给了她食物,可她不肯走。”宋新云解释。

马车已经停下来。宋新云能够感受到越来越多的停留在他们周围的目光,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不禁想,他连一开始的恻隐之心都不该动的。

“没关系。”即停即走不会出什么事,宋可唯随口安慰,朝女孩伸出手,“走不走?”

那女孩显然也是蒙了。她看不清楚白纱下的面孔,但听出来那是名女子,警惕心当即小了不少。

唯恐对方后悔,她立马答:“走的!”

待到小女孩一点头,宋可唯当即把人抱了上来,拍拍弟弟的肩,“走吧。”

身上顿时一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女孩一惊,攀住宋可唯的脖子。

“这就走了?”

他们甚至没问那女孩究竟是什么来历!

宋新云虽然惊愕,但听话已经成为习惯,因而动作没停下。

宋可唯能感受到女孩在自己臂弯里的瑟缩。毕竟是小孩,怎么可能不畏惧高扬的马蹄?

活不下去的时候,容不下畏惧而已。

这一连串的决定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宋可唯询问,然后女孩点头,在她同意的那一瞬间,这件事情就成为定局了。

女孩原本以为自己要发誓赌咒,用一块饼子或者什么都不要就把自己贱卖掉。

被抱着进了车里,女孩看到令人惊奇的内饰,昏过去的陌生人,巨大的不安侵袭而来,她拉紧了宋可唯的衣襟,小猫呜咽一样怯生生:“我、我会好好侍奉您的。”

“我不需要你侍奉我。”宋可唯把女孩放下,找出干粮和水给她,“没别的东西,先将就吃吧。”

她也不需要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给她端茶送水。

“你父母呢?”

女孩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她的脸颊鼓了起来,在听到宋可唯问话的时候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口齿清晰地回答:“走散了。”

“有一天晚上,我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阿爹和弟弟,就都不见了……”

她是被父亲扔下的。

分明表达流利,思维活跃,但眼前的小女孩却说不上来自己叫什么名字。

宋可唯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看到聚集上来的人群。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马车停了不过一瞬,无数人蜂拥而至,将他们堵的水泄不通。

“求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扫过一张张被饥饿折磨的脸,并非没有怜悯之情。理智告诉宋可唯,她接下来要担心的是他们自己。

谁能想到这样偏僻的小路还会出这种乱子。

宋可唯有底气把人群驱散,却难以保证叫他们毫发无损。

她第一次杀人,是为了自保。

可现在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

人群中有人屈膝跪了下来,还有无数双手攀住了马车的边缘。宋新云左支右绌,应对不及,宋可唯应当叫他停止分发食物才对,竟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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