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亭”是个老旧的小亭子,亭中一石桌,四石椅,边角都结着蛛网,其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亭子是灰色,四野是枯黄。
枯朽,尘腐,毫无生机。
林焕被送至此后,柳宗弟子便全撤去了,只剩下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玉如意此刻就揣在他怀中的乾坤袋里。
他隐隐感到玉如意生了异样,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这感应与那日山洞中初遇郁江盛相同。
玉如意躁动不安,乾坤袋中的灵气场亦开始波动,让他很不舒服。
林焕想运起灵力将异样压下去,不料那老人指尖银光一现,寒气直逼林焕。本想悄悄动作的林焕不得不赶快撑起身来,躲开那一击。
“小子,你装什么?老朽还看不出来你饮没饮那茶嘛。”
老人长得慈善眉善目,身上却流转着一种阴郁的杀意。其中,更有不易察觉的魔气。凡外道半路入魔者,总藏不住身上磨不灭的戾气。
这老人便是。
“况且你怎知,你们几个喝的,都是迷迭?装都装不明白,不动脑子。”
确实。
大意了。
老者笑着看向他:“再说,这茶,你饮与不饮,都是无所谓的。”
林焕微眯起眼睛,一点灵气自他脚下蔓延开来,渗入周边草木,捕捉着细微的动静。
“不知,您老想要什么;柳宗,又想要什么?”
“很简单,林家的小公子。只需你手中的路引,乖乖拿来,我就放你走。那柳擎小子实在愚蠢,‘以路引换山魂’呵呵,一个敢提,一个敢信。我就说,柳家这家主他可当不得。”
“不知,你们要那路引做甚?”林焕发现,云光亭周边戾气甚重,却不是老者身边的那种,而且由强渐弱,再渐强,环绕亭周,成了一个不断流转的阵法。
他想寻找阵法薄弱处,便只能拖延时间。
老者缓步走向他:“路引,自是为了勘尘之缘。原本,真以为林家愿意与我们好好谈谈,唉,可世人皆知林家清白刚正、威信四海,柳擎竟真蠢到相信林家会派人前来,做这无信无义之事。”
他抬手,林焕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引力将怀中玉如意缚住,猛然拉扯,竟将乾坤袋生生撕裂开个口子。
林焕一惊,挥袖格挡,不料未敌对方,反被贯性牵扯,晃了晃身。
他虽是林家这代青年杰出的英才之一,可对上柳家这不知名的老者,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紧紧护住险些被抢走的玉如意,一步步往后退,最后退至法阵边缘。
林焕左脚已踏入法阵,手中立刻掐诀,唤出了一簇水蓝的焰。
火焰腾空,瞬间依照指令,绘成了道道纹路,悬于阵上,一时光亮大盛,将阵的全貌映了出来。
火苗在林焕掌心跃动。
他抽出折扇,蓝焰便蹿至扇骨,整柄扇绽放出炫目的光,而后手腕一掀,以风携火,迅速扑向老人。
林焕的身影在一道道既冰冷又灼热的风中闪动,几下便至阵心——这是以云光亭以阵心的吞灵阵,吸纳方圆百里的生灵之力,追转不歇,抢夺自然生机,滋养着阵下的东西。
老人有些恼了,掌中化风为刃,连劈数下,但都被林焕灵活躲过。
“小子,老朽没耐心与你捉这迷藏,乖乖停下,莫做无谓的挣扎。”
眼见对方攻势越发迅疾,林焕的风与火越来越弱。
他自知硬刚老人,自己胜算不多,眼下只有从这阵法入手。
破阵,无方且吃力。那么,入阵呢?
这法子冒险,但能借此弄清,柳宗“供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思及此,他一步退入亭中,以扇柄化剑,直刺入亭中心的石桌。
没反应……
那石椅?
没反应……
林焕暗自崩溃,柳宗这邪门阵法,究竟从哪来的!
他看着草木枯朽,可人靠近此,却什么事都没有。
看来,阵中吸纳的应是自然生灵之气。
身后,老人掌风凌利,离林焕不过数尺。
天地之灵……天地之灵……
对了!杏花妖!
芳菲给过他一枝杏花枝,生长于杏花村那片受山灵庇佑的林中,自然是灵气充沛。
这足够了。
裹挟杀意的掌风已至,单薄的花枝在风中却纹丝不动,花枝一端轻点石桌中心,瞬间扩散出一道道粉白的光晕,光晕的纹理和法阵重叠,生机由花枝中奔涌而出,点亮了整个死气沉沉的云光亭。
下一刻,林焕以花枝作为媒介,被吸进了阵心。
一掌落空,老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却扬起了阴沉的笑。
他终于找到了追寻已久的良方——纳活人入阵。
老者急切的想要抓住遗留在外的花枝,结果手指触及花枝的刹那,火光迸溅,竟将他生生炸成了碎片!余下的,被冰蓝的火焰烧成齑粉,散落于空。
这变故,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一条命,悄然无声的散去了。
林焕不知外面老者的遭遇。
被吸纳入阵法后,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待到双脚落地时,捂着头,晃着身子站起来。
“嘶……这是哪?”
带到他看清周围环境后,一阵凉意窜了上来。
云光亭之下,是一座墓穴。
正当中,摆着一口红漆木棺材,一应随葬器具,崭新如初。
红罗幔帐、烛光晃动。这场景倒有种诡异的喜庆温馨。
林焕见此想到了一个词——喜丧。
正当中那具棺木,应当是整个吞灵阵的核心所在,受自然之灵的供养,颜色鲜艳如初。
当他靠近棺材时,遇如意的悸动便愈发明显,开始发亮。这种情况要么是感应到了勘尘境的入口,要么是感应到了其他路引。勘尘境每次开启,入口皆在中原腹地,开在兀鹫山,不太可能。所以,现在应是后者。
历次现世的路引不过七样,而且极为分散。玉佩和玉如意,再加上如今可能感应到的,柳家这儿一齐出现的至少三样。
这不对吧。
思索之际,棺材猛然颤动起来,像是当中的东西正在不断撞击着棺壁,意图重获自由。
林焕下意识便要下镇印,镇住棺材,可又想知道其中到底关着什么。
看着大红的装饰,林焕心下已有了猜测。或许这便是那轿子中人搞的鬼。
于是,冰蓝的火焰再次从他指尖窜出,绕棺墓围成一圈,形成一道屏障。
棺盖瞬间掀开!
林焕隐隐看到其中一道清瘦的红衣身影,露出的皮肤苍白无比,黑发遮掩了面容。
只一眼,便知是绝色。
他微微一怔愣,回神之时,人影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凤冠霞帔的女子。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棺木边上,望着空棺材,只是浅浅地笑。
林焕攥紧了扇子,轻声询问:“姑娘,你是何人?”
女子一寸寸转头,脖颈间的骨头发出了吱嘎的响动声。
她面白如纸,嘴唇鲜红无比,黑溜溜的眼珠木讷地盯着他。
“徐郎,你来啦。”
林焕这辈子第一次想面对美貌的姑娘大喊一声:“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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