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郎，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忘记了，只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女鬼痴痴地笑了，可笑得无比僵硬，除了嘴外，没有一点笑的模样。
林焕看着瘆得慌，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那轿子，是你的吗？”
“轿子？是啊。还是你许我的啊，徐郎，你忘了吗？”
“美不美？我可喜欢得很。”
林焕见女鬼还算冷静，接着问道：“既是你的轿子，为何载了旁人？”
“旁人？徐郎，你生气了吗，我只是，怜惜她们。大婚们好日子，总要体体面面欢欢喜喜的吧。她们娘家、夫家配不起这轿子，可她们配得上！”
“那如今，坐上你那轿子的新娘们，都去哪儿了？”女鬼空洞的双眸死死盯着林焕，脸上竟有了类似委曲的情绪来：“徐郎，许久不见，你怎关心她们的行踪，却不问问我？为何心忧那些陌生人?”
“好，不问。”林焕缓了缓，忽然换了一副内疚的表情，学着徐县丞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和语气，安抚对方:“你过得如何?”
“如何？苦啊，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狠心的人。”
“那如今，我已来了，莫难过了。”
“来了好啊，来了，赴你的誓言吗？”
她苍白的面孔透出几分期待：“徐郎，你我的誓言，可还作数？”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林焕，衣摆曳地，在石砖地上拖出一道暗红的血痕。
林焕不自觉后退半步，强装镇定道：“不作数了，如何?”
“什么！？”
女鬼骤然叫起来，尖锐的声响在幽空中回荡。
片刻后，她又换了凄凄怨怨的调子，瞬间移到林焕跟前，距离之进，几乎要贴在一起：“当真呀?”
“不不不，不当真，一定是作数的。我记得，我记得。”该怂就怂，没什么的，就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姓徐的究竟答应她什么了啊！
女鬼闻言，咯咯地笑，冷气自她身上往外散，烛影跟着森然。
“这就好了，该你兑现了，徐郎。”
什么誓言……林焕猜想，照这个架势，无非就是什么比翼连枝、生死与共的。
“那就拿来吧，千金、万银、绫罗珠宝，十里红妆……”
林焕：“啊？啥？”
“哼，别这副表情看我，万工轿我已备了，算给你减些了，还不够吗?”
要，要钱来的啊，不是要命的啊。
林焕不动声色擦冷汗，心下嘀咕:“这——好像与要命没什么区别啊。”
他从怀中取出玉如意，问道：“这一件宝物，千金不换，有市无价。你可喜欢?”
玉如意在这幽室中出莹莹的光，林焕想借此试试，女鬼身上究竟有没有路引。
可玉如意都快贴到人家脸上了，也不见半点变化。
不应该啊……
林焕疑惑之时，女鬼冰凉的手指尖触上了那玉如意，激起林焕一个冷战。
“喜欢啊。”她没在乎那玉如意，而是指尖上滑，附上林焕的手腕：“你抖什么？”
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渗人。林焕努力作潇洒状：“喜欢便送你了。”
“是喜欢，但，我可要不起。哼，徐郎，不跟你玩笑了。”她忽然甩手转身，曼妙的身影背对林焕：“那天你说，若你功成，便不教我再苦等，红妆十里，风风光光娶我做妻……”
“若有违，以命相赔。”
言罢，暗红的火光从她身边烧起，空气燃得滚烫，墓中角落凭空生出几道人影，由虚渐实。林焕认出，这些人皆是被鬼轿抢去的新娘。
火舌窜上艳红的衣角，缓慢地往上爬。
林焕饶是平时孔雀开屏开惯了，现在也不知识说句什么让她冷静，只得将方才设下的屏障往里缩，把几个新娘挡在屏障外，隔火。可此刻，法术竟然失灵，屏障与他之间的联系完全断开，不听召唤。
“你……在担心她们吗？对谁，都是这么心软。徐郎，向来如此啊。”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林焕身后有人声音急促道：“既是以命相赔，你便来拿罢！”
火势堪堪停住，林焕转过头，见徐县丞形容狼狈，双目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女鬼平静地看着他，“你，来了啊。”
林焕两边看了看，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个问题。
——你怎么下来的！？
——你不是认错人了，就是纯纯耍我？！
“秋娘，我来了。我们的事，不要带上了旁人，可好？”
“旁人？若没了旁人，你我的如今，还不会这般‘精彩’。”
她眼神痴怨，一步步靠近：“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
她袖中滑落一物，掉在几人眼前——一柄断扇。扇骨光泽已然黯淡，表层由时间磋磨出的粗粝，被一双柔嫩的手抚平，又变得圆滑温顺。扇面图样斑驳不清，还被墨迹染脏，却又平滑整齐。
很矛盾的扇子。既饱受磋磨凌虐，又被人仔细对待。
相比之下，留在郁江盛身上的那一半，堪称崭新完好。
定情信物吗这是？
林焕浅浅猜测，郁江盛手里那半，之前是徐县丞的。
至于女鬼对他，是又爱又恨啊。
还不等他吃完这瓜，女鬼都情绪突然爆发了，火势瞬间增大。林焕来不及多想，也放出了冰蓝的火焰去扑，两种火相撞竟瞬间炸开！地下墓穴摇摇欲坠，但吞灵阵仍在继续运转。女鬼也不傻，知道自己没法在这待下去，破开山石，脱身离去。
云光亭外，柳家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徐县丞，林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来了，就把命和路引，都留下吧。”
林焕以扇化剑，可刚放了燃火的招式，现在还没缓过来，再放火就困难了，只能以剑法相搏，而且眼看就是一打多，不占优势。
林焕强装无事，说道：“你这是，要和东川林家动手啊？”
那人顿了一下，阴险的眼神看向他们。
“家主早便动过手了，如今这又算什么？他被捉了，我们便会小心了。你不如先想想，能不能活下来吧。”
柳宗弟子持剑列阵，将两人围在中心，杀意四起。
看得出，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留”在这了。
“我代表昭正司前来查案，徐县丞则代表官府。你们出了剑，便没有回头路了！想好了？”
中年人背手旁观，冷冷下令：“杀。”
十几剑交织成网，银光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等剑光落下，一柄剑破空而来，凛风扫过剑阵，阵法便四分五裂。威压骤然降下，柳家众人皆是一个踉跄。
林缄白衣飘落，立在林焕眼前。
林焕呆了一呆——
又被好兄弟帅到了。
林缄也不废话，替了林焕的位置，迎剑而上。
柳家弟子一波一波往前进，竟都勇猛异常，不怕死。
林缄本无所惧，可灵气运行时，却感受到一丝滞涩。
林焕有所察觉，传音给他：“亭子附近有吞灵阵，你受影响了吗？”
“可能。”
林焕不解：“这阵吞噬的是自然之灵，你一个大活人，照理说不应该啊。”
“对了，你之前去哪了！进了树林便没影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林缄没回他，专心打架。这点灵力受损的程度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把对方打趴下的用时可能会长一些。
柳家这些，不足为惧，麻烦的是那女鬼。
华丽阴森的万工轿凭空出现在她身前，徐县丞身后。
半截折扇在她手中燃烧，灰烬缓缓变成了浓稠的黑液，趟过枯败是土地，最终化作铺天盖地的黑雾，笼罩在徐县丞头顶，轰然降下。
林焕飞身去拦，可直接穿过了黑雾，扑了个空。
巨大的黑色麻布落在徐县丞身上，压得他深跪在地，脊梁弯曲，头也抬不起来。
“徐郎，他们忙他们的，我们，也该聊聊我们的事了。”
万工轿的轿门洞开，无数纸钱飞出，形成漩涡，几乎将周围一切吞噬殆尽。
林缄立刻捞起怀中的传音符，喊到：“郁江盛，后山云光亭，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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