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而高贵的「无虚之雾」,迷思会对您的莅临感到万分荣幸,想必您此番前来是为了这个珍贵的灵魂吧?”一位黑袍蔽体头戴空白面具的人朝着面前的黑雾,右手齐胸一摆,身体微歉。
雾中传来尖锐的啸声,仿佛满树枯枝在疾风骤雨中划过玻璃窗,又像是耳部血管痉挛带来的耳鸣。最原始的愤怒和威胁如同骇浪般袭来,站在手术台旁的几个黑袍人由内而外感受到针扎般的刺痛,尽管全身的细胞都在发出哀嚎,可他们却不为所动。
为首的黑袍人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其他人纷纷效仿他的动作。只见他们的额头上画着手术缝合线似的图腾,整个眼球都是污浊的深黑色,没有一丝生气,看起来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他们发音怪异,异口同声地说:“您是否对我们的表现感到疑惑,为什么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迎接您?
因为我们是有信仰的人,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盲虑仿者」透忒米伊·科基塔雷,我们自愿地切除了额叶,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二者,只求在末日来临时创造一个盲从秩序的世界。
您要明白,这个稀有的灵魂并不属于您,而是属于这个国家、属于所有人共同期盼的光明未来。希望您能看清大局,忍痛割爱。”
说完后,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带上面具,从黑袍里拿出一把宛如柳叶剖鱼刀的细长钢刀。除了领头的那人,其余的黑袍人从放在地上的冷藏箱里,一人拿出一袋血包。他们用手上的钢刀向血包中间扎去,血包噗地一声瘪了下去,血液包裹着刀刃,一滴一滴滴落到地上。
他们挥舞着染血的钢刀,朝那团不断浮现出圆睁眼睛的黑雾砍去。被砍过的空间不再被雾气笼罩,露出了原本的墙壁和地板,黑雾在那里无法聚拢,就像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看到了吗,这就是由透忒米伊筛选出的「奉献者」的力量。他们舍己为人无私奉献,他们为了大义可以毫不犹豫地献上生命,于是他们的血肉有了能左右进入到此世的所有诡物的力量,赞美「奉献者」的崇高吧,他们是黎璟国最伟大之人。”
之前没有动作的领头黑袍人慷慨激昂地解释着,他走到躺在手术台上的解睦身旁,把钢刀高高举在陷入昏睡的解睦上方。
歌利卡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紧迫氛围,祂想用黑雾洞穿黑袍人和身体,却发现「盲虑仿者」的屏障保护着他们,隔绝了自己带来的影响。
“吾主无思,吾主无异,吾主无移。”
高举钢刀的黑袍人开始念诵,那并不是渡语,而是某种来自远古的,隐秘且晦涩的祭咒。
“为了自我,为了胞族,吾即吾主,吾主即吾。”
在「规则」之下,要想盖过特忒米伊的影响,歌利卡需要此处有倾向于祂的信者,否则祂的存在难以动摇这群黑袍人。
可是祂无法做到这件事,这意味着,就连那个人,都更倾向于黑袍人那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要得到他、要俘获他、要占有他!某种高涨的**填满了歌利卡,有别于本能带来的掠食欲,那是一种祂从古至今都未曾拥有过的**,是一种超脱了最初意志的**。
终于,祂突破了黑袍人围成的屏障,黑色雾气弥漫过来,雾中无数的眼睛看到了同一个场景——细长的钢刀,正直直地插在解睦胸腹交接的位置,渗出的鲜血染红了惨白的手术台。
解睦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痕迹,他甚至如释重负般地笑了。歌利卡知道,少年的灵魂正沉沦在「盲虑仿者」所构筑的幻境之中。
他接受了透忒米伊。
后悔、怨恨、不甘心,这就是他所说的情感么,这种东西,哪里美妙了……不,他只是个难得一见的肴馔,不值得自己投入太多。
歌利卡想要如此说服自己,可那种**却在不停叫嚣。
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黑雾从解睦身上的切口处涌入他体内,就算会毁掉,祂也要得到这个灵魂。祂钻入了心脏,游走于少年的每一根血管,人体的温暖尚未消散,在解睦残存意识的尽头,歌利卡看到了少年没有说出口的,他自己的故事。
他生于旧历2097年4月1日,旧时代的“愚人节”。在学生时代他总是因为这一点被同学调笑,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身边人有所收敛,但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么个无足轻重的“特别”之处,并且会有些人喜欢用这个来做文章呢?加上自己温顺愚钝的性格,总会被同学们起上诸如“小丑”、“呆瓜”的绰号。
但解睦并不怨恨这些人,这应该是源于他的家庭教育——他的父亲是普通白领,母亲是个护士,父母从小就教导他,要无私奉献,要懂得感恩。年幼的他向父亲哭诉自己被起了绰号一事,父亲却只是摸着他的头笑而不语;他转而向母亲求助,那时母亲说的话,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今后的人生信条。
她说:“他们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才拿你来开玩笑。但是你想想,自己被他们叫一下绰号也没什么损失,但却能让他们那么多人开心,这都是你的功劳呢。舍小家为大家,这才是男子汉气魄呀。”
母亲从二十岁起就是照顾别人的护士了,她总是习惯为他人着想,忍耐和奉献就是她的人生信条。父母都只是普通人,也不是很懂教育,只能尽量传输他们认为正确的观点,这也养成了解睦温和善良的特点。
可是啊,善良要是没有长出牙齿来,那就是软弱。读高中时,他在一次次的羞辱和霸凌里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光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从小养成的弱软已经根深蒂固。
过分退让就是胆怂,过分谦逊就是无能,但他不想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出岔子,只有忍气吞声地捱过高中三年。解放之日,他喝了几瓶低度气泡酒,第一次接触酒精的大脑变得异常兴奋,他顶撞了自己向来尊敬的父母,像是叛逆期姗姗来迟。
喝酒、蹦迪、彻夜不归……他以为自己武装上了坚硬的铠甲,却不知道自己就像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尖刺之下隐藏着能被一招致命的柔软。
人生短短二十年,他已经为别人做了太多,他也想自私自利,也想为自己而活。但真正面临抉择之时,他柔软的内心再一次暴露了出来。
当黑袍人把刀架在基地里那个和他并不熟的人脖子上时,他再一次妥协了。
“我跟你们走,请你们放过这些人。”
之后,不知黑袍人对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俯瞰到了一系列奇异的景象——浑身**没有五官的人列成整齐的方阵,正在吟诵着古老的歌谣。这些人明明没有嘴巴,但解睦真切地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伸长脖子想要寻找是否有广播之类的东西,底下的人们却整齐地模仿者他的动作,连歪头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然后是一个和他长得别无二致的**人,走到他面前,用他的声线说:“别害怕,你已经脱离那晦暗的注视了。”
惊醒之时,两副沉重的镣铐拴住了他的四肢,皮质的扣带将他牢牢压在台板上。他意识到了危险,想要呼唤那个名字,但话说出口就变成了另外的字句:“Imitator…透忒米伊·科基塔雷……”
不对,不是这个,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所想的,应该是那个看不清、摸不透的……强烈的电流让他头痛欲裂,不得不停下了思考。他无法想起那个明明能够脱口而出的名字,只能够抱有这一个想法:
向透忒米伊献上神圣的爱。
对,他要成为「奉献者」,成为幸存者的救赎,成为牺牲的羔羊。
嘴巴被封住,眼睛被遮上,自己的“爱”从胸腹之间迸出……这明明是美好的结果,但心底为什么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思念,没有缘由、不会终结的思念。他想,如果真的有神明能倾听心愿的话,我想见到那个人。
似乎是祈祷生了效,他的意识像是被从水中捞了出来,淅淅沥沥的朦胧滑了下去,沉重的感觉回到了躯体,头部不再像有针扎,那个全是无五官**人的幻境也断开了循环。
执着而炽烈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他寒毛竖立却感到温暖。他被浓雾包裹,想要就这么睡一觉,雾中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醒…过来……”
解睦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的胸腹之间插了一把细长弯刀,他握住刀柄把它拔了出来,喷涌而出的不是自己的血液,而是一大片闪烁着眼睛的黑雾。
黑雾凝聚在一起并用表皮包裹着自己,恢复成了少年所熟知的人类形象。歌利卡解开了将少年束缚在手术台上的器具,将他扶下手术台,微笑着对他说:
“你的祈祷,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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