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学校里的气氛明显有点不对劲。
连最迟钝的学生都感觉到了。
平时虽然方老师也挺严肃，但好歹会跟原圆哥说说话，偶尔还会因为原圆一些不谙世事的举动露出点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可今天，这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早饭在食堂，方堃把自己那份粥喝得飞快，眼神飘忽，就是不对上坐在斜对面的原圆。
原圆则更绝，慢条斯理地吞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漂亮的浅色竖瞳平视前方，仿佛方堃那个方向是堵空墙。
负责做饭的玲姐擦着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凑到于强旁边，小声嘀咕：“这俩孩子咋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小原为了照顾方老师累得都现原形了，这咋睡一觉起来还生分了？”
于强挠挠头：“谁知道，可能闹别扭了呗。小年轻都这样。”
旁边路过的刘老师忧心忡忡：“方老师情绪不太对，会不会是之前去那个什么基地，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他责任心那么重……”
陈老师倒是心大一点：“哎呀，好朋友之间哪有不吵架的？过两天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一整天，这种低气压都持续着。
方堃试图恢复正常，去检查学生们加固窗户的情况，还试图给几个高三的学生讲讲题。
但他明显心不在焉，一道简单的题讲得磕磕绊绊，粉笔头扔出去都没平时准，差点砸到王磊的脑袋。
王磊摸着后脑勺，小声跟同桌说：“老方今天咋了？魂不守舍的。”
同桌努努嘴，示意他看操场边上。
原圆正靠在一棵大树下，抱着手臂看着远处，一动不动，像个精致的雕塑。
有学生想过去跟他说话，被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给冻了回来。
“原圆哥也不对劲，”同桌压低声音，“他俩肯定吵架了。”
方堃自然也看到了树下的原圆，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堵得更厉害了。
他想过去，哪怕就是说句“今天天气不错”呢？可脚像灌了铅。
说什么？继续劝他别去？还是……同意他去冒险？哪个选项都让他难受。
到了晚上，这种尴尬达到了顶峰。
睡觉成了个大问题。
两人一直是睡一个屋，原圆要么盘在枕边，要么就在守夜。
今天，方堃磨磨蹭蹭洗漱完回到房间，原圆已经变回了蛇形，盘在离床最远的那个角落，脑袋埋在身体里，一副“勿扰”的模样。
方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躺上床。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
只有两人（一人一蛇）微弱的呼吸声。
方堃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房间另一角的、那股带着凉意的气息，这气息曾经让他安心，此刻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乱糟糟的。
净土基地混乱的画面，杨医生疯狂的脸，棍子砸下去的闷响，原圆沉默固执的背影，还有那句轻飘飘的“那些死去的，就不重要了吗？”
……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
原圆的别扭他完全理解，他甚至知道，原圆如果真的要走，自己也没有能力拦住他，可是原圆依旧在等他的同意。
他比很多人都懂什么是尊重，这一天冷战下来，也不知道原圆在想什么……
可他害怕，他就是不想原圆再去那，他清楚的记得原圆被压制，注射病毒的事情……
那间小实验室，全是恐怖的回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睡眠质量极差。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净土基地那个阴暗的实验室。
杨医生拿着针管，狞笑着走向被束缚住的原圆，原圆的竖瞳里没有害怕，只有一种近乎悲哀的平静。
他想冲过去，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然后他看到自己举起了棍子，朝着杨医生的后脑砸去——
“砰！”
不是梦里的声音，是他现实中猛地抽搐了一下，膝盖撞到了床板发出的闷响。
但他没醒，依旧陷在梦魇里。
那声“砰”之后，画面一转，变成了原圆转身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黑暗里，任凭他怎么喊也不回头。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丧尸，朝着他围了过来……
“呃……嗬……”方堃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开始发抖，不是冷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和心悸。
“方堃。”
一个微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迟疑。
方堃没反应，依旧被困在噩梦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盘在角落的原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床边，他变回了人形，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明显陷入痛苦的人。
原圆的眉头皱了起来，方堃此刻的状态很糟糕。那种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方堃的肩膀。
“方堃，醒醒！”
方堃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月光勾勒出的一个熟悉轮廓。
是原圆。
他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白皙，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带着一种非人的、易碎的美感。
微湿的墨色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此刻正专注凝视着他的、极其特别的眼瞳。
但他还没完全从噩梦的余韵中挣脱出来，心脏疯狂地跳动，撞得胸口生疼，呼吸紊乱，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胸口，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根本稳不住。
“我……我……”他想说没事，但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颤音。
原圆看着他惨白的脸，额头的冷汗，还有那双在黑暗中因为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以及那只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他那张漂亮得近乎不真实的脸庞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波动，只是那浅金色的竖瞳微微转动，视线从方堃试图掩饰的脸上，落到了那只颤抖不已的手上。
他看着那只颤抖的手，又看了看方堃试图强装镇定却失败的脸。
下一秒，方堃感觉一股微凉的气息靠近。
原圆俯身，没有太多犹豫，伸出双臂，实实在在地抱住了他。
方堃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圆的体温比他低，怀抱也谈不上温暖，甚至动作有点笨拙，带着点属于非人生物的直白和生涩。
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受到对方略显单薄却蕴含着不容小觑力量的躯体线条。
但这个拥抱，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将他从那个冰冷恐怖的梦魇世界里拉了回来。
“别怕。”原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在。”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算不上安慰。
可方堃听着，感受着怀抱里那份微凉而真实的存在感，一直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像是突然断掉了。
恐惧、后怕、愧疚、还有这些日子以来积压的所有压力，混在一起，汹涌而上。
他没有哭出声，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把额头抵在原圆略显单薄的肩膀上，牙齿紧紧咬着下唇，试图抑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战栗。
原圆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湿意（是方堃的冷汗），和怀里人压抑的颤抖。
他收紧了手臂，把方堃抱得更稳了些，一只手不太熟练地、轻轻拍着方堃的后背。
一下，两下……
动作依然有点僵硬，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节奏。
方堃混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笨拙的拍抚中，一点点、一点点地平复下来，身体的颤抖也逐渐止息。
那股萦绕不去的血腥幻觉和冰冷恐惧，似乎被这微凉的怀抱驱散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方堃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闷闷的：“……做噩梦了。”
“嗯。”原圆应了一声，没问梦到了什么，只是拍抚的动作没停。
“……手有点抖。”方堃又说，带着点难为情。他一个当老师的，平时都是他安抚受惊吓的学生，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实在有点丢脸。
“知道。”原圆言简意赅。他当然知道，刚才抖得那么厉害。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有白天的尴尬和凉意，反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微妙的平静。
方堃终于慢慢抬起头，脱离了那个怀抱。
黑暗中，他看不清原圆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在夜里微微发亮的竖瞳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谢谢。”方堃低声道。
原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方堃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感觉胸腔里那团堵着的棉花终于散开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白天……对不起。我不是觉得你的同族不重要。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你。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他觉得原圆可能能懂。
原圆沉默了片刻，就在方堃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说话了，声音很轻：“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
他认死理，但不是不通情理。方堃的恐惧和担忧，他其实能感觉到。
只是他自己的执念同样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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