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引爆那个炸弹?
为什么你和那个军官长着那么相似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栗佳被一个月来积累在肚子里的这些问题反复折腾着,却在每次视线看向脸色始终阴沉着的单清时都咽了回去。
他们在那日的爆炸之前随着人群,顶着数十道枪口冲进了锦上的内层区里。
那日交错着的人影和枪口的残影至今仍然刻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记忆出现错乱,自顾自地认为有人倒在了那天的枪声之下。
事实上并没有人开枪,有人倒下,却是被推倒的,被人践踏过去,当场没了性命。
她似乎看清过那个人的脸,以及最后那个眼神。
但她已经记不清这些细节了。
每日的生活似乎就定格在吃和睡上面,但好歹她还有个单清陪同着,才不算是彻底的堕入无意义之中。
但...
她转头望着灰蒙蒙的窗子,窗上蒙了一整层日积月累的油污,外面的景象都模糊在其间。
她试图打开过几次但都只是徒劳。
单清早早去食堂排队去了,如果去迟了便没东西可吃了。
她见过几个实验室那边出来的研究人员,最后都到了自己专属的食堂里,不用争抢,她为此也起过嫉妒的情绪,但转念一想,他们才是真正为现在的情况作出贡献的人,理所应当地应该得到这些。
但...这就又绕回了无意义之中。
丧尸爆发后,她的一切原有的生活全部被揉碎重组,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被封存在了过去。
家人、朋友、同学,连证明自己过去存在过的真实的东西也只剩身上这件张汐彤送的已然破旧的外套了。
她靠住墙,闭上眼叹了口气。
活着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如果早早结束这一切,自己也不必受到这巨大的虚无侵蚀了。
门响了一声,她睁开眼,单清看了她一眼,把饭盒放在了桌上。
“今天那人说不准再带两份饭了,明天还是一起去吧。”
“嗯,谢谢了。”栗佳说完看着饭盒发起呆来,直到单清走到她身前摆了摆手才抬眼看向她。
那些疑问又开始冒头,但她迅速地站起身,叹出口气揭开了饭盒。
“你说,这样活着有意义吗?”栗佳盛了口饭,望着地面开了口。
单清则拿过另一个饭盒,打开盖子笑着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坐过多少年牢吗?”他咧着嘴角。
栗佳猛地看向他,愣了愣。
“整整六年,当然了是为我犯的错赎罪,但那些日子里我想的可比你多得多了,”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饭,垂下视线,“活着,现在对太多人来说都是种奢望了,我们还存在着,能呼吸能做事能发声,活在当下才是正解。”
栗佳点了点头,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些,斟酌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天那个人,和你...”
单清脸色一瞬间变了,她立马住了口,有些紧张地捏住勺子柄。
但下一秒单清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那天,看到那张和我几乎一样的脸,我的第一反应只能是...”
他嘴角抿得很紧,片刻后才接上,“我也不知道那些炸弹彼此牵连着,编织成了一片...”
栗佳看了他几眼,两人继续沉默地吃起饭来,这个话题此后便无人再提了。
“儿子,外面下雨了,去把衣服收一下吧。”
房间门被敲响几声,郑琦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无声地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梁景川和白沨两个都离开了云州,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但没有人能告知他确切的信息,他只能不断从现在的东西里推想,但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结局——梁景川受了很严重的伤,白沨不辞而别只身去到锦上也是因为这个。
房子里空气有些闷,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去把窗子开了道缝。
看着屋外雨幕中的一切,他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一些。
穆宁前些日子看出了他状态不对,于是让他回家先休息着了。
他一手扶着窗子,冰凉的触感才让他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楼下的松树倒是生命力很旺盛,无人看管,别的许多树都只剩下个枝杈了,它还挺立着。
雨水滴滴落下,冲刷着灰色的一切,露出更为真实也更破败的底色。
那一抹绿隐匿其中,也缓缓融入了。
他轻轻叹出口气,突然一阵乏力,就着墙靠坐下来,看着上了锁的房门,无声地扫视着一切。
郑琦,郑琦,郑琦...
父亲在取下这个名字时,想到的又会是什么呢,期待着他如同块不凡的美玉吗?
他不禁失笑。
如今这一切倒像是一场盛大而极致的反讽罢了。
他只能困在自己设下的茧中,往外探出的任何视线最后都被自己亲自拦下阻断。
他盯着手指,试图把这些想法扔出脑内,却只是徒然。
看着手指不知过了多久,他能感觉到外面光线有了一丝变化,但并不在意。
门被敲了几下,是穆宁。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从敲门声里听出来是她的,不禁失笑。
“郑琦,开门,跟我一起出去转转吧。”
他没有回声。
然后听到了穆宁和母亲小声地交谈了几句。
“我数十下,要是你再不开我就撬门进来了。”
他依旧发着呆,却不自觉地开始设想起穆宁抱着铁棍迎光闯进来的场面。
下一刻,巨大的响声在眼前传来,他猛地抬起头。
但并不是用铁棍,也没有迎着光线。
那一瞬间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眼前呈现。
穆宁尽力收住了脸上担忧的神色,还是带着笑容,右脚在踹开门后肌肉还紧绷着,片刻后才收回腿站稳。
她还仔细地辨认他脸上的神情后,逆光之下看不太清脸上的细节。
但他却仍然觉得亲切。
不知为何。
穆宁几步到了他跟前,拉着他站了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拉住的手,没有说话。
“走吧,好久没有一起闲逛了。”穆宁朝他笑笑,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
白静很小心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然后递给穆宁把伞,两人这就很快地下了楼道。
穆宁撑起伞,往郑琦身边靠了靠,两人一同走在雨幕之中。
伞面隔绝开一个很小的空间,小到只能容下他们两个,小到似乎所有情绪都在其中难以躲藏。
“说说吧。”走了一段,穆宁才转过头看他。
他抿了抿嘴,还是沉默着,低垂着视线。
这时穆宁一伸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把伞柄塞到了他的手里,他慌忙接住,然后就看到穆宁一低头冲出去在雨中狂奔起来,还不时回过头看他几眼。
他在原地愣了一瞬,飞快地跟了上去。
但他怎么能比得过一个当了七八年警察的人呢。
眼见着每次就只有几步距离了,穆宁又一次加速甩开了他。
她整个后背都淋湿了,头发被雨水滴滴粘连着,郑琦急得好几次差点滑倒,还是奋不顾身地跟了上去。
雨中的街道没什么人,只能看到一把伞,两道人影,在雨线中交错着。
雨水淅淅沥沥的,逐渐小了些,等换过转角,郑琦才看到穆宁停了下来,站在桥边,浑身都湿透了。
他赶忙跑了过去,把伞撑到她的头顶,然后找遍全身也只有几张纸,赶忙递给她。
穆宁却只是看着他笑,理了理还滴着水的头发,“担心吗?”
郑琦皱着眉,没有说话,就想把外套脱下来,然后被穆宁制止了。
他抬眼担忧地看着她,吸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穆宁朝他一笑,转过身去胳膊搭在栏杆上。
郑琦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伞递到她手上,脱下了外套给她披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意思,但...”郑琦犹豫片刻,不敢去看穆宁的眼神。
“如果觉得很难说,张汐彤那里有纸笔,可以写下来给我的。”
郑琦扫了她一眼,飞快地点点头。
“你下次...别这么做了。”
“你真打算不口述啊,”穆宁瞥了他一眼,“那我不就白淋这一趟了。”她又象征性把头发拢到一起,拧出来很大一滩水。
两人望着那摊水都有些惊讶。
穆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朝他挑了挑眉。
郑琦吸了口气,也趴到了栏杆上,斟酌很久才开了口,“大概就是从我父亲去世后,他的身体被医院以传染病防控为由处理了,我...”
穆宁很快认真起来,看着他认真听着。
“我那时就经常成夜睡不着觉吧,后来大学辍学,自己经营起一家小店,然后吧,也是前些年诊断出来一些心理问题,”他摸了摸鼻子,穆宁适时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总是很容易想太多,比如...梁景川和白沨他们在一起后我似乎被抛弃了一般,还有在这里始终没派上什么用场,”他笑了笑,“这些,不止这些,每件事似乎都在我脑子里牵拉着我,把我往无边的黑洞边缘引去,我...我不知道...”
穆宁也看着他,想了好久,才开口,“嗯...这很正常啊,而且你作为我们的统筹,对我都起了很大的作用啊,何况作为朋友,你也是我的依靠。”
郑琦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点点星光。
穆宁抬起头,把伞撑得更高些,新鲜空气猛地和两人打了个照面,“就像这样,你总是把自己的伞压得很低,却忘了能撑得更高些,也忘了不止一个人可以站在伞下。”
她认真地和郑琦对视着,“心理问题是经年累月的,肯定不可能一朝消解,但...我希望你能记住现在的伞的位置,”她又摆了摆伞,“至少,朝着让自己能呼吸的方向。”
天空仍然是阴沉的,郑琦看着穆宁的侧脸,久久没回过神来。
不知哪里有束光,照在了两人身上。
后来他才明白,那道光并非实物,来自他自己,来自他封闭已久的内心希望的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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