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东家

沈之砚微微颔首,指尖在眉心夹了夹,“一晚没睡有些累,沐浴了精神些。”

阮柔稍稍倾腰,侧头瞧见他一脸疲态,他肤色白皙,此刻眼角的腥红便格外刺眼。

“眼都熬红了,您这算算两宿没睡了。”阮柔关怀备至,“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快点备早膳来,您吃了先睡会儿吧。”

“不睡,还有事。”想是太累,沈之砚的语气没了惯常的温润和气,有点冷冰冰的,到上屋案前坐下,等着用饭。

不一时早膳摆好,提箸时,沈之砚的手在半空定了片刻,抬眼看着阮柔。

阮柔被他瞧得心下一惊,勉强笑笑,“夫君怎么了?”

“啊,刚想起个事。”沈之砚视线聚拢,凝在她面上,淡淡道:“你帮我把书房的宗卷拿过来,就是案头最上面那本。”

吃饭还不忘公事,阮柔本想劝一句,瞧见他冷冷垂眸喝粥,终是没作声,快步出去。

书房跟昨夜她走的时候没变化,只案头多出一迭卷宗,她拿了最上面一本,瞥眼见镇纸下压了张白宣,不由探头去瞧。

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阮三”,阮柔嗤笑一声,原来沈之砚左手写字这么难看的么。

阮的左耳和元字隔得老远,那个“三”说像又不像,倒像三道撇。

她在家行三,却从没听沈之砚这么称呼过她,通常私底下唤小名,在外称阮氏。

阮三,他天快亮才回来,坐在这里写她的名字,是在想什么?

卷宗拿来他却不看,放在手边安静用饭,阮柔噙着笑,将那碟马蹄糕推至他近前,带点希翼的眼神,“您可要尝尝?”

沈之砚无可无不可,挟起一块放入口中,清淡的甜在齿间破裂开来,发出轻声脆响,不是她亲手做的,吃着没滋没味。

“您可是公事上遇到什么麻烦了?”阮柔柔声询问,他这状态明显不大对头,不知会不会跟她提,付轶惹上官司的事。

沈之砚停箸看着她,乌溜溜的眸定在满是血丝的眼眶中,瞧着有些瘆人,随后唇边的笑纹一点点扯出来。

“无事,昨晚替严烁审个犯人,在地牢待了一夜,你也知那地方,气味不大好,熏得人头疼。”

“不然您今日别去上值了,在家好好歇一天,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关怀溢于言表,阮柔深知他爱洁的毛病,又是受伤过后连着两天两夜没停,难怪脸色这么难看。

沈之砚观察她的神情,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阿柔今日有什么安排?”

“我啊。”阮柔挽了发丝到耳后,“母亲让我陪舒姐儿上街看两件衣裳,约摸您睡醒我就回来了。”

沈之砚像是出神,过了会儿才恍然一笑,摇头道:“不睡了,用过饭就走。”

膳毕阮柔去寿安堂请安,过后带着沈幼舒出了大门,远远见沈之砚的马车已行至街角,拐个弯消失不见。

阮柔坐上车,耳边是沈幼舒滔滔不绝的笑语,一时应对不上,心里思忖着,约摸昨晚沈之砚和裴相已经谈成,要娶裴四姑娘了,自该与她疏离着点。

车到丰和街,阮柔平日制衣的铺子是她嫁妆私产,恰与春茗堂紧邻,今日一早阿娘已给她递了信,林琼便在茶行等她。

下了马车,沈幼舒仰头看见明晃晃的金字招牌,颇有点大惊小巧,拉着她小声嘀咕:

“原来嫂嫂的衣裳都是在云想裳制的,难怪料子款式那么好,我听说这店的东西可贵了。”

连个“堂”字也省了,阮柔在沈幼舒心目中的地位,眼下直逼姚氏。

过去她在家,就隐约觉出堂嫂的衣饰打扮不俗,透着股子低调又奢华的意味,颜色并不抢眼,日头底下却氲着微光,银丝走线,那绣样又新颖又精致,是她从所未见。

阮柔不好卖弄,含糊说了句,“我母亲是这家的熟客,我也是沾她的光,买东西有折扣。”

方苓给她置办的嫁妆,比阮桑还多了三倍,沈家虽是落败,前头到底是有爵之家,沈之砚又前程似锦,阮柔高嫁过去,如此才不至被婆母姑嫂看低。

掌柜赶出来迎面就要唤三小姐,被阮柔一个眼色打住,殷勤引了沈幼舒往雅间去。

对面迎风茶楼二层包间里,正有两人临窗而坐,打从沈家马车停在云想裳门前,其中身形瘦长、手持折扇的公子哥,便目不转睛盯看下来的两女。

“诶,那高的不错,娉婷枝上殢春光,这身段儿……”

这人生得修眉长鼻,一双略有下吊的桃花眼,瞳仁骨碌乱转,折扇啪一声合拢,指指点点,“边上这个更好,承宇你快瞧,那皮肉多白嫩,唔,不知摸上手是个什么**滋味。”

阮承宇懒懒靠在椅背上,斜眼瞄去,指尖摩挲青玉盏,凑在嘴边似啜非啜,口唇在温润玉质上略有流连,咀嚼**二字。

“想什么呢你。”接着,他伸在桌底的长腿朝对面踹了脚,“那是我妹子。”

游鸿乐惊讶看他一眼,仍旧转回头追着阮柔的背影,直到人进去了,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你哪个妹子?嫁了运盐官儿的那个?”

显然,他的兴致还未打消。

“不是,是嫁了状元郎的那个。”阮承宇不以为忤,慢条斯理转动手中酒盏。

“哦……”游鸿乐这下有点失落,显然,这个目标不易拿下。

闲聊几句,他忽然又扒住窗子,半边身都探在外面,“诶,又出来了。”

阮承宇抬眼,唇边噙着抹笑,直到那道曼妙背影绕过落地牌匾,进了隔壁的春茗堂,这才朝对面的人一挑眉。

“你知道当年宫里那桩逸闻么?”

“哪桩?”

“烨王跟端宁长公主。”阮承宇嗤嗤笑了一声,“虽说不是亲的,到底也是兄妹……”

“你快跟我说说。”游鸿乐来了兴致,殷勤给他斟满酒盏,“那事儿捕风捉影这么些年,我娘就是不肯跟我说,上回被我爹听见,还差点儿要打我呢。”

游鸿乐的母亲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仪兰公主,出降曲公国,游家三代簪缨,如今在朝只为闲职,游鸿乐身为国公府世子,又是圣上亲外甥,每日只知寻花问柳、游手好闲,京师头一位纨绔。

阮承宇在京城,却是属青年才俊这一挂的,口中说着逸闻,也是一派正经:

“烨王当年战功赫赫,文韬武略,虽是先帝义子,与皇位无缘,但这也是他的优势,不为圣人忌惮,正该一心辅佐,当个千古贤王,却为个女人,错失流芳千古的大好机会……”

“你别跟我掰这些大道理。”游鸿乐搡他一把,挤眉弄眼道:“来点儿刺激的。”

“要听刺激的?”阮承宇邪邪一笑,勾指令他凑近,压低音量,絮絮道来。

与他们同一层尽头的包间里,沈之砚立在窗边,看到阮柔从云想裳出来,转进的春茗茶行时,低头略一思忖,目光陡然深邃,心口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涩。

他抬指在窗栏一笔一划写下个“元”字,顿指良久,再写一个“参”,目光久久凝视空无一物的雕栏,字迹根本不存在,却又实实在在映在眼中。

夜审金刀掌柜莫义,那人不到三更便熬不住刑,吐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便有这个名字。

记录口供的狱吏想是悚于酷刑,字写得歪七扭八、鬼爬一样。

沈之砚接过来看时,被那三道出框离格的“撇”吸引了注意,像三只本不该出现在阳间的恶鬼怨灵,挣扎扭曲爬出地府,留下一串丑陋的轨迹。

“修”与“参”形似,更令他胸中妒意翻涌的,是“阮”字少了半边左耳,化作“元”,而这个元参的身份,正是金刀商行少主。

翟天修真的没死!

那么……这事,阿柔又知道多少?

*

“你、你说,阿修是金刀商行的少东家?”此时春茗茶行后院,阮柔骇然失声。

两人见面,先是一阵感慨唏嘘,林琼紧紧握住阮柔的双手,喜极而泣后,对她道了句:“三姑娘,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阮柔并未似前世那般,与她抱头痛哭,待林琼略微平复后细细道来,说的都是翟天修这三年的经历。

阮柔昨日已听过一次,此刻看着琼姨哭红的眼,也不由潸然。

既是她主动问及金刀商行,林琼以为是少爷信中提到,便也不再隐瞒,捏了捏手里泪湿的帕子。

“从前少爷家里的事,也跟你说过一些吧。这金刀商行,还是老太爷那辈起就有的,也是因为这个,后来才会被烨王盯上,就此家破人亡。”

当年翟天修一个小小少年,背井离乡来到京城,对家仇三缄其口,寄人篱下,从未表露过半分,深仇大恨带给他的切齿之痛。

他从不颓丧消沉,灿若阳光、性烈似火。

阮柔日日追在他身后,从此跟阮桑吵架争东西就有了帮手,翟天修总是好脾气地隔开她俩,居中做和事佬,行事爽朗率真,阮桑看他的面子,每回都灰溜溜败走。

那时候,翟天修在阮柔心里,比天神还高大。

年纪渐长,一对小儿女情愫渐起,那之后,阮柔听翟天修避重就轻地,说过一些家里的事。

她自小胸中便有一股侠肝义胆,还曾幻想过将来嫁给阿修,与他一道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烨王恃强凌弱、阴险狡诈,震撼了阮柔无知的幼小心灵,便是话本上最坏的恶人,也没有这么坏的,简直是罪大恶极。

当年她为翟家打抱不平,更怜惜翟天修惨痛的过往,一颗心几要燃成熊熊烈火,能焚毁世间一切罪恶与丑陋。

而眼下她却在想,前世那桩私盐案,沈之砚曾无意提过一句,金刀商行贩运盐铁,正是为烨王谋利。

翟天修在蒙古为奴三年,眼下摇身一变,成了金刀商行的少东家,那么,后来被大理寺拿住的通缉要犯——金刀商行东家,又是谁?

阮柔心头来回思量,金刀镖局当年被烨王夺为谋利工具,倒戈的二当家,害了镖局上下不少兄弟。

如今翟天修以少东家的身份重掌金刀商行,定是要铲除当年叛徒。

烨王是他杀父仇人,他万万不可能替仇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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