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
沈老夫人其实并不老,年纪刚过四十,细腻的脸上多有皱纹,尤其鼻侧两道法令深纵,但仅从五官及肤质上,依稀仍能见年轻时的美貌。
从相貌来说,沈之砚承自母亲这方的明显较多,婉秀眉眼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岁月不会骗人,在相似的五官上清晰刻下属于各自的印痕,年轻的那个薄唇轻弯、目光温和有神,便显出一派光风霁月、端方儒雅的翩翩君子气度。
老妇人常年愁眉深锁,拉扯出眼角丛生的纹路,唇角下撇,带了一丝苦相。
孀居后的小安氏,变本加厉地恪守礼节,日常中规矩极大,待人严苛,任谁见了,都知这是位不好相处的老太太。
她在罗汉床上正襟危坐,面前只得一张圆凳,沈之砚因右膝肿得厉害,坐下时滑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立在老夫人身后的陶嬷嬷忙上前一步搀住,想说叫丫鬟换张有靠背的八仙椅,瞥了眼老主人,终是悻悻没敢开声。
“谢谢嬷嬷,是我自己不小心。”沈之砚温声笑语,丝毫不见狼狈,将层层包扎的伤手从她臂间移开,拂衫坐下。
两手平搭在膝上,肩背端直成一线,两母子一模一样的目视前方。
陶嬷嬷看着他的手,眼中闪过心疼,“怪不得老夫人生气着急,二爷今次太莽撞了些。”
沈之砚转头看向老夫人,惯常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一丝也无,神情端肃,态度认真,合着伤手一并拱起,“儿有错,请母亲责罚。”
陶嬷嬷在旁站着,心里直叹气。
她们家二爷生得清隽温雅,在外行事端方,品性高洁,是人人夸赞的状元郎,官威赫赫的刑部侍郎。
偏生到了老夫人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大气都不敢松一口,年纪小时,便是露齿而笑,都会被老夫人斥为不庄重,有失忠勤伯府的颜面。
沈老夫人开口,仍是老生常谈,“之砚,咱们沈家虽失了爵位,但百年名门的声望不能坠。”
她顿了顿,挥手令陶嬷嬷下去,厅内只剩了母子二人,沈老夫人语气愈加严厉:
“阮氏性子不安分,偏要出城去那僻偏地界进香,今日若真被那伙子贼人掳进匪寨,难道你要拿钱上那腌臜地儿赎她去?”
沈之砚眉心一跳,怒意自眼底闪过,端坐如山,一声不出。
“这么个低门小户、妾室养出来的姑娘,既是圣上指婚让她嫁进咱们家,老身我便也认了,你是她的夫君,日常便该管教着她知礼守矩,你倒好,反纵容得她愈发过分……”
沈老夫人越说越气,看着儿子脸色难看,怒火更添一层。
自他成亲以来,沈老夫人算是看出来了,从前不论她如何斥责都伏首听命的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开始学会跟她赌气了。
怒火攻心,一旦烧不出来,它便只能哑火,老夫人抬手指着他。
“我知道你,年纪渐长,官儿越做越大,沈家的门楣是你支起来的,府宅是你买回来的,老身我一介女流,如何还敢说你的不是,是也不是?”
换个角度诛心,沈之砚唯有伏耳,“儿子不敢,母亲教导养育之恩,儿子不敢或忘。母亲心头气不顺,只管拿儿子出气,阮氏已经知错了,正在房中悔过,明日一早就过来给您赔罪。”
沈老夫人听他到现在还在为媳妇说好话,冷笑连连,“老身不敢,老身没这个福气受她的礼。”
摆出一副哄不好的姿态,其实在这对关系僵硬的母子间,已是老夫人在给台阶下了。
沈之砚心头略松,低眉顺眼道:“青台山劫匪近来屡扰过往官眷,大理寺搜捕多日未果,恰巧今日被儿子遇上,职责在身,不得懈怠,虽是冒进,幸得有惊无险,还请母亲宽心。”
唯有把这事说成公务,才无法怪责到阮柔头上。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果然面色稍霁,耷拉的眼皮一掀,向儿子看来。
敲打过后,现下才是步入正题,“老身听闻,裴相府上的四姑娘早年遗失在外,如今寻回来了。你今日去光通寺,可有见到她。”
沈之砚心头一动,略带谨慎抬眼,“不曾。”
“从前相爷看重你,想将三姑娘许你为妻,那时咱们沈家还没落在尘埃里,母亲自不会叫你去做那种仰人鼻息的女婿。”
沈老夫人顿了顿,意味深长,“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于殿试拔得头魁,如今又是朝中三品大员,相爷的知遇之恩你要感念,若他再有意联姻,你该当如何考量?”
面对母亲这番苦口婆心,沈之砚敛眉垂眼,“之砚自当在政务上多加勤勉,以报答老师的苦心栽培。至于联姻,儿子已有妻室,绝不做停妻另娶之事。”
“你……”简直油盐不进,沈老夫人恨得咬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阮氏三年无出,早该一纸休书逐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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