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什么茶?”眨眼间芷歌已将手镯拆成碎片,她又从房中取出炉灶,准备煮一壶新茶。
“都可以。”穆北驰不明所以,只能跟在她身后帮忙取些炭火。
今日之事,两人都没有开口提起。
而后,她将手镯碎片投于烛火,将往日种种尽数归于烟火。
”你知道吗?泠州冬日严寒,第一场雪下起的时候,我们都会煮一壶茶围炉品茶。”芷歌一边在炉中加入茶叶,一边说。
“焘州终年无雪,倒是个产茶胜地。”穆北驰看着翻滚的茶叶,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父亲喜茶,每逢讲学之时都要让母亲泡上一壶清茶,讲学结束后正好一饮而尽。
他总说,茶能清心。
穆北驰难得说起亲人,显露出了久违的真心。
“尝尝这茶,是我从茱州带回来的。”芷歌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
入口略苦,却有回甘,还有淡淡的糯米香味。
与焘州的糯米茶有些相似,却又有另一番独属于茶叶的风味。
“这是什么茶?”穆北驰说,他似乎很久没有留意过生活的变迁了。
“它叫鲸落。”芷歌说。
穆北驰看向茶壶,茶叶在水中看着巨大无比,茶叶缓缓落下时,确实像一条下坠的鲸鲵。
“好茶,好名字。”穆北驰笑言。
芷歌也笑了,说道:“其实我当时忘了问这茶的名字,就自己起了个名。形象吧?”
穆北驰点点头,又给芷歌添了一杯。
细小的雪花还在落下,飘落到茶壶里很快没有了踪影。
就像每个人,都是一片细小的雪花,转瞬就消失在人生的洪流中。
两人静静地喝着茶,聊起彼此的过往,泠州的雪、焘州的风,都在此时有了交汇。
芷歌说起,她在泠州的十几年,见过战乱,见到离苦,而在休战的那几个月,他们一家也像万千平凡的家庭,剖酒煮茶,享受短暂的安宁。
而她和大哥、二哥也常常出门游乐,上山捕猎、下水捉鱼,兄妹三人生在京师,却长在冷北,已然成为了泠州生长的野草野花。
穆北驰也说起他的幼年,是书山书海,是君子六艺,是父亲的督促,是母亲的期冀。
还有他偷偷拜的师父。
直到十四岁那年,荣轩帝突然重开了科举,让原本打算投奔士族寻求机会的书院学子看到了机会。
那一年他也参加了乡试又一举夺魁,很快天才、神童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然后穆泽就化名北驰,独自离开了家,那时的他再也不愿意让父母安排,一心想去寻找自己的道路。
可惜十八岁那年,他首次回家却等来了父母的相继离世,于是愧疚于是断绝所有,孤身入仕。
天意弄人,他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像新客相交,像故友重逢,两人默契地不提当下,说起了过往。
热茶熏雪,轻烟红颜,严寒的京师也生出了暖意。
“你还想入朝吗?”芷歌不确定地问。新帝登基,未尝没有新的机遇。
穆北驰缓缓摇了摇头,父母遗愿他也算是完成了,以后的路全部交给心就好。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芷歌问道。
穆北驰没有立刻接话,想了一下才淡淡开口:“天大地大,总有我想去的地方吧。”
北上京师,支撑他的是父母亲的遗愿;再次回京,支撑他的是刻骨的仇恨。
而今,他又该何去何从?
幼时他饱读诗书却一心做游侠,母亲病重后他愧疚难当重走仕途,却又遭人陷害多年刻苦毁于朝夕。
为报仇雪恨他改名换面做了商人,也算是小有成就。
那他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你呢?”穆北驰问。芷歌在关键时刻保护过新皇,想要建功立业也未必不可为。
“回家。”芷歌露出浅笑。一年多未见父母,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年前战家不愿留在京师,一年后她也不会再踏足官场锋争。
“我们就,就此别过吧。”芷歌给穆北驰递上一杯茶,低声说。
“好。”穆北驰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
他也应该去,找自己的道路。
“泠州的风光也甚美,有空来看看吧。”穆北驰转身之际,芷歌突然说。
他闻言又转过身,听清她的意思后,两步飞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我会来的。”这是穆北驰对战芷歌的承诺。
他们都需要时间,治愈伤痕累累的过往和难以言说的秘密。
再相见时,希望都是全新的自己,英姿飒爽的“小将军”战芷歌,和意气风发的“三剑客”穆北驰。
芷歌拜别了新帝和大哥,又与孟青姀、谢瑶林、穆小满一一告别,独自一人回了泠州。
新帝上任,百废待兴。当务之急就是处理段家余党。
贺兰家和北公子因和段书清交往过密,也成了众矢之的。贺兰家被迫断尾求生,彻底与北公子划清了界限。
止戈楼再次关停,北公子黯然退场,离开了京师。
苏子晗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毅然辞职离家,在四大世家中也引起了一阵骚动。
四大世家中威望最高的苏家世子离京,一向式微的南宫家却异军突起,南宫小世子南宫炘追随太子多年,新帝登基后就被委以重任。
翰林院修撰。
南宫炘幼时一心上阵杀敌,最后却以谋臣的身份留在了新帝身边。
另一个被委以重任的,是誉王君恩骅。
这位五皇叔多年未曾参政,却是一路看着新帝长大的至亲,是新帝最倚重之人。
誉王体察民情,深知百姓多年来被山匪流寇迫害,上奏请求剿匪。
新帝便封誉王为云麾将军,掌兵三万,专职剿匪。
荣乐公主被封长公主,食邑千户,特设千人护卫队。驸马继续担任金吾卫首领,公主府势力空前。
穆北驰在离开京师之前,秘密去了一趟慈云寺,先帝的无子嫔妃都被送到了这里出家为尼。
包括愉妃许南依。
除非俣国出面迎回,不然她就要青灯古佛了此余生了。
但月影花毒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她全身麻痹地躺在禅房时,自认命不久矣。
穆北驰终究是利用了她,心中有愧,临行前便送去了月影花毒的解药和假死药。
或许,天地之间再无许南依,她才能自由自在地过一生。
年关将近,芷歌终于赶在年前回到了父母身边。
穆北驰带着穆小满准备回焘州,二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半年时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兄妹。
苏子晗也追了上来。他辞去了官职,抛弃了世家公子的身份,决意以天明的身份浪迹江湖。
三人一拍即合,便决定结伴同游,以“三剑客”之名重回江湖。
愿以此身入乱世,抚平天下不平事。
除夕夜,万家灯火通明。
芷歌终于回到了一年未见的父母身边,身边也都是熟悉的景色,只是一起长大的大哥、二哥却不在身边。
大哥困守京师,二哥去了月隐山谷后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他和阿菀怎么样了?
“芷歌,喝茶。”父亲递来一杯茶,打断了芷歌的思绪。
芷歌接过茶,淡黄的茶水中倒映出她额头的伤痕,让她微微发怔。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落下来,芷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看样子她也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母亲见她倦怠,又看见她眉心的白色伤痕,看着时间久远却不见痊愈,必然是经历了一番苦痛。
京师一去,她天真活泼的小女儿,终究还是长大了。
芷歌谈起过往,只说是不慎坠入了鸣皋河,然后失忆,流落到了月隐山谷。
说起月隐山谷,芷歌并不了解,她初时在床上养伤,后来大雪封山,就一直留在后山。
直到那日误打误撞下山,却立马被人发现,入夜阿菀就偷偷带她离开了。
关于月隐山谷的一切,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谜团。
但愿二哥能解开谜团、全身而退吧。
说起贺兰山庄,芷歌确实过了一段悠闲自在、快乐无忧的日子。
也结识了俊逸风趣的贺兰霄、清新雅致的贺兰霜、端庄持重的谢瑶林、天真单纯的穆小满……还有,潇洒不羁的北公子。
后来又去了太子府别院,印象最深的还是小净姑娘,也不知道她的那位师父是否会心存愧疚,公主婚宴上她也没有出现,不知道是生是死?
还有南宫炘,从互相针对到惺惺相惜,从心存怀疑到相互信任,以及他和孟青姀之间的纠葛也不知能否有一个好的结果。
芷歌说了些京师发生的趣事,关于穆泽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有些秘密,注定该消散在风烟里。
“你表姐怎么样?最近在帮些吗?”母亲又问。
“挺好的。表姐现在教书已经得心应手,完全是个夫子的样子了。”芷歌说,想起临行前青姀说过,想要开一间自己的私塾,一辈子做个教书育人的女夫子。
看着她熠熠发光的眼睛,芷歌为她感到高兴。
芷歌裹着厚厚的毛毯,依偎在母亲的身边,久违的安心让她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终于在母亲的怀中沉沉睡去。
与战家的其乐融融相比,穆北驰这边就冷清许多,甚至有些糟糕。
他们三人刚离开京师不久,就被人暗中盯上了。
曾经名声在外的北公子,也算是贺兰家的左膀右臂,绑了他总能逼贺兰家交些赎金。
于是就在他们住在客栈的第一晚,就被人下了迷烟。
三人也将计就计,任由这些人带上了他们的山寨——奇峰寨。
可惜送完消息已经十天过去了,贺兰家还是毫无动静,贺兰霄甚至几天不见人影,仿佛对北公子的事毫不在意。
眼看就到了限期的最后一日,又是除夕夜,奇峰寨的寨主只能先将他们放出来,换一种方式达成目的。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懵懂少女,还有一个不爱说话的随从,奇峰寨上下都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甚至允许他们在寨内自由活动。
穆北驰也没有闲着,整日在寨中游荡,和路过的人们还打打招呼,问问他们的生活,俨然准备在此常住。
穆小满却没有哥哥那么闲适,奇峰寨上下总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无所适从。
天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又帮穆北驰跟着他妹妹,防止她被寨内之人骚扰。
不过她还是难逃命运的戏弄,寨主在勒索贺兰家无望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穆小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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