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夏日炎炎,用不了多久就到了收麦的时候了。
“看来今年年成尚可。”
这一路行军瞧着麦穗沉甸甸的,着实是驱散了一路的疲惫。
特别是六镇的兵士,六镇那荒郊野岭、苦寒之地,没法大规模种植粮食,所以他们才都是军户,吃的都是外头运过来的粮食。
“若是怀朔有这样富饶的土地,咱们倒也未必要马上搏命。”
都是混口饭吃,种田总比打仗好。
他们又不是天生喜欢打打杀杀。
“萧将军。”木兰回头问,“江南也是如此吗?”
“南地多是稻米。”萧映答道,“不过……我那时也不曾留心过这些。”
他的出身在北朝也是无人不知的,只有花木莲这些不知他的底细。
一般人不愿意触他的心结,是决计不会同他谈起江南之事的。
他的对头,为了刺激他,倒是抓住任何机会提及。
他也只能吞了这口恶气,总不能当场发作出来。
木兰此时提起,显然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大概……大概只是想了解他的过去?
“南方的饮食,也与北地不同吧。”
“洛阳其实还好,各方荟萃,什么都有。反是那些年在关中,饮食上多有不便。”
回想起从前在军中与萧映初相识的情形,真是恍如隔世。
当然,对她而言,本来就是隔世。
萧映这样的军官将领,自然有他的小灶,是不会同他们这样六镇的大头兵们同吃同住的。
但咱们萧将军自诩最是体恤士兵,为了激发士气,就和他们吃住在一起。
要不然,以花木兰当时的身份,估计也见不了他几面。
“我这时候就看萧将军您,表面上要与民同乐——”
萧映接口:“但是——”
“实际上还是有点儿端着。”
“怎么会。”
“怎么不会。”木兰上下打量他,“萧将军虽然戎军在外,骨子里还是世家大族的公子气息,和我们这种草莽不同。”
“英雄起于草莽,壮士拔于行伍。”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当年她穿越到洛阳,站在宫城之前,等着“天子坐明堂”时,也不会想到有今天。
虽然大家是草莽,她是,老段他们也是,贺拔明月更是。
但是、草莽一朝出头,也得讲纪律。
这一路上,木兰十分强调军纪,秋毫无犯。
“别怪我没提前招呼,谁的马要是乱踏乱跑,有你们好看!”
“将军,这马也不是时时都能控制的。”
畜生就是畜生,人还有时候还会发疯呢。
“是么?”
木兰挑眉,马于他们,就好像纸笔于文人。
那些读书人说——写出啥玩意儿来,我自己不能做主,您信么?
“话不说二遍,马都管不住,也不用打仗了。马踏一根苗,我就砍你们一只脚,说到做到。”
这苗多的是,少几撮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人只要两只脚,加上手,也就四个。砍一个少一个,长不起来的。
当然,严格要求别人,也得严格要求自己,不然不能服众。
木兰每过麦地,自己下马拉住缰绳,倒是得到了当地百姓的一直好评。
要知道,梁治虽然麾下军士勇猛,但也无法无天的很,所过之地、寸草不生,跟秋风扫落叶似的。
木兰可是文化人,大家不来蚂蟥那一套。
“别让人家说咱们六镇是北来的蛮人,不动礼数。”
自古以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战线如果拉的过长,后勤补给着实是个问题。
这个季节倒还好,实在不行的话就地把麦子给收了。
“木兰,我们就这五千人,能够么?”
六镇将士是号称二十万,可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万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老弱病残。
一部分跟着齐泰留在河北,一部分留在洛阳,此番跟着他们出来的只是一些精锐,而且绝大部分是慕容家带着的武川镇的老兵。
除此之外,就是贺拔明月和她自己手下的人了,总数确实不多,不过……
“去的时候五千,走的时候就不一定是五千了。”
凭借他们的名号,这一路上肯定有许多人前来投奔。
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人心向背。
好歹,他们这也是王师啊,拥有大义名分。
晚上休息的时候,木兰自己躺在马背上看月亮。
另外一匹马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月色如水。
“老段,别这么狗狗祟祟的……”
“你现在是大官了,不复从前,跟你说话也得找个时间。”
这次的事情太过于仓促,导致段兀尘出来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单独和木兰说话。
现在好了,这荒郊野地的,绝对不会有人偷听。
几声鸟叫,也就只有这麻雀了。
“木兰,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从龙之功,咱们六镇也有了翻身的机会。”
“确实不容易。”
“如今洛阳空虚,正是我们大展身手的绝佳时机。”段兀尘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千里迢迢去对付梁家。”
有梁家在,那不是更好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梁家一直在,六镇才永远有价值。
从前,六镇被利用之后无情地抛弃,不正是因为朝廷和柔然媾和么。
“前车之鉴,你还敢为了朝廷去攻打关中、晋州两地,就不怕……”段兀尘忍不住问,“这难道真以为皇帝靠得住?”
木兰啧啧,谁说封建社会都是愚忠了,这明白人还是大把的有。
“皇帝,终究是天子,你怎么能如此非议天子?”
段兀尘紧握着拳头:“这个天子,可是亲手斩杀过权臣的!”
从前,梁治是权臣。
而今日,你花木兰,还有萧映他们,已经成为了新的权臣。
他能手刃梁治,焉知你的头和梁治又有什么两样!
“一个杀过权臣的帝王,他能不防着新的臣子,别的臣子能不防着他?”段兀尘越说越激动,“还有萧映。”
“萧映又怎么了?”
“他是不是同你表白了?”
“这你也知道!”
木兰张大了嘴,她知道老段见微知著、一叶知秋,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这也太神了。
她真的从来没有和老段提过萧映的任何事。
“就你俩那举动,他看你那眼神,我又不是瞎的。”
木兰逗他:“老段啊,咱俩也是青梅竹马,你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段兀尘翻了个白眼:“我对你可没意思。”
“我知道,你喜欢明月么。”
正瞧着国家大事呢,突然这风向就变了,段兀尘又囧又急。
“不跟你开玩笑,说正经事呢。”
“行行行,你说。”
他和明月的事么,瞅着八字有一撇了,不急。
“木兰,你可不要色令智昏,萧映对你没有好心思,他一定是想通过你控制咱们六镇,你别着了他的圈套。”
木兰是从来没有想过,“贪图美色”这样的评价居然会用在自己身上。
老段恨铁不成钢地说:“萧映他没安好心,你得防着他。”
他是真的怕,木兰把六镇当做自己的嫁妆,就这么送给姓萧的了。
“他那个身份,一心复仇,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别急。”木兰掰着手指头说,“你这边信息量太大了,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事,我得先捋一捋。”
首先,是皇帝李元。
“你放心,君臣如夫妻,固然没几个能到白首的,现在总还在蜜月期。”
不至于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然后,就是萧映。
“他是对我有意思,我也决定跟他先处一处。你说他利用我,我也信,他不看中我六镇的身份,总不能是看中我美色的吧。”
萧映不是色令智昏那种人,她也不是。
她转头看着老段,虽然在黑夜之中,但一双眸子依然亮晶晶的。
“老段,咱俩才是生死兄弟,我们六镇才是荣辱与共。”
她生于怀朔,长于怀朔。
她永远忘不了的,是阿爹临终之前依然愤愤不平、死不瞑目的,是他们效忠了几代人的朝廷无情地抛弃了他们。
这些她永远都不会忘。
“如今的天子虽然稚嫩,但也算是个有心的君主。可是大业早已风雨飘摇,没得救了。”
她选择跟他们一起杀梁治,不是为了救大业,只是给自己添砖加瓦、积蓄力量而已。
最后,在大业这摇摇欲坠的高楼上最终踹下一脚。
她伸出手,段兀尘茫然握住。
“傻货,萧映利用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他?”
什么真情假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他是,她也是。
*
又行了几日,发现地里的麦子居然已经被收割了,这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呢。
“一定是梁家先下手为强、给抢收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
虽然他们此行粮草充足,但还是要速战速决。
“找人快马送一份信给梁科,说陛下答应既往不咎,还封他为大行台。”
大行台在各地代行尚书省职权,管理辖区内的军政事务,为地方最高行政机构。比如关西大行台、东北道大行台、三徐州大行台等。
梁科反正已经掌控关西一带,已经实际上是大行台了。
就算你不封他,他也已经做了。
“大行台?”段兀尘说,“萧将军,我记得你从前就是关西大行台吧。”
先帝对萧映挺是看中,他南征北战,不止做过这一个大行台。
可是如果没有这一年多洛阳的各种大事,他最多也就是个封疆大吏了。
“这么说,你是准备和梁科合作,对付梁伯方和梁仲远了?”
“不然呢。”
梁家俩兄弟新皇帝的立了,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
贺拔明月说:“我去吧。”
木兰却摇头:“我去。”
“什么?”段兀尘急了,“这太危险了。”
别说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狗屁鬼话了,乱世从来就没有什么仁义。
“梁治的事情咱们都不提了,那日在河桥,你和萧映烧了桥,还和他打了一轮,这新仇旧恨叠加,他能放过你?”
萧映也说:“还是让别人去吧,或者我去也行。”
木兰撇嘴:“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是君子么,咱们之中有君子么?”
大家都是玩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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