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萧映知道此番南下应该会遇到故人，却没想到这个人就是萧逸。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南朝的太子，萧逸就这么大咧咧出现在了他面前。
萧逸微微惊愕，浓重的夜色中，确实看不清对方的五官面容。
更何况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是还未长成的少年王爷和他的侍读。如今，却一个北朝大权在握的权臣，一个是建康的太子。
“你，你回来了。”
“是。”
“还以为，我们今生再不能相逢了。”
萧逸也并不盼着重逢，各自安好便足矣，再相见必是刀剑兵戎。
木兰见他们一来一去，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说——”她紧了紧手里的刀刃，“我还在呢，你们看不见我吗？”
萧逸微微一笑：“这位——”
他大概一开始想要说“这位姑娘”，但又觉得以木兰的年纪，不太像是姑娘了，想要改口称“夫人”。
木兰恶狠狠地说：“大姑娘，怎么了？”
“嗯，这位大姑娘是……可否介绍一下？”
“要你管，你谁啊你？”
萧逸低头看着银光闪闪的刀刃：“大姑娘，能不能把刀稍微挪一下？”
“不行。”
“此地虽然人少偏僻，但我两个侍从随时都会来，若是让他们看到了，怕是会多生事端。既是故人，不如去亭中小叙。”
木兰寻思，今夜左右是没戏了，那就速速抽身呗，怎么还能在这儿久留，这不是找死么。
就算此人和萧映有些故交，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人心易变，天知道她一松手，他会不会就大喊“有刺客！”。
她忍不住又问：“他到底谁啊？”
当事人自己开口了：“在下萧逸。”
木兰：？？？
“就是那个——太子萧逸？”
“正是。”
好嘛，想杀老子没杀到，倒是直接抓到儿子了。
她手腕一动，刀锋贴紧了萧逸的脖子。
如果实在杀不了皇帝，杀了太子也不错，这叫做父债子偿。
太子一挂，朝廷必会大乱。剩下的皇子都要蠢蠢欲动，开始抢皇位了吧，毕竟老头子已经八十了啊，不定哪天就咯嘣了。
这还多亏萧达儿子生的晚，快五十了，才生了第一个儿子。
要是按照眼下的正常情况，十几二十岁就生儿子，现在他的儿子们都五六十了，这还不得等疯了。
——北边的皇帝三十多就挂了，我们父皇怎么就这么能活？！
——这世上岂有四十年的太子？！
萧映伸手拦住了她：“我们今天先走。”
“抓他一起？”
“当然。”
不能白跑一趟。
萧逸淡定地说：“不必，故人重逢，自有一聚，我和你们一起走。”
他对木兰说，“看姑娘身手矫健，能不能把刀收一收，莫让别人看见了。”
木兰抓着他手腕，从他手上的老茧来看，是个文人，绝不是练武的。
于是便收了刀刃，但暗中抵在他腰间。
此时，萧逸的两个侍从也来了。
萧逸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不必跟来了，也不要同别人说。”
“是。”
“退下吧。”
*
夜深人静，月影徘徊。
萧逸回想起，许多年前，他和萧映的最后一面，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江边，他说：“你逃吧。”
“你不杀了我，拿我人头回去和你父亲邀功请赏？”
萧逸苦笑：“明照，你我相识多年，你不知我的为人么，何必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从前是从前，今日便是今日了。”萧映咬牙，“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不然日后我一定卷土重来，报今日家国俱灭之仇！”
“明照，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愿你安然度过此生。”
木兰皱眉看他们两人的目光，一个含情脉脉，恨不得未语泪先流，一个充满怨憎，感情复杂又难受。
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好基友。
你还别说，单看脸，他俩还挺配的。而且有点儿像，难道是夫妻相？
可惜BE了。
还好BE了。
所以，如今他们三人的关系，是萧映的前男友，和现女友？
萧逸不可能猜出她的身份，她也不准备自爆。
“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前任惯用见面对白。
萧映没说话，脸色清白。
“那此番你回来，是有何事？”
萧映硬生生地说：“取你性命。”
萧逸微微颔首：“我今夜去寺中只是碰巧，你怎么知道我会去那里？”
木兰最烦这叽叽歪歪的，一拍桌子。
“跟他啰嗦什么，杀不了皇帝，抓了太子也是一样。”
萧映低声说：“不能杀他，他曾救过我，我欠他一条命。”
木兰：？？？
“所以呢？”
萧映起身：“你走吧。”
木兰：？？？
“今日就算我放过你，从此你我恩怨两清。”
也许是为了面子，萧映还放了句狠话，“再见面时，我决不会手下留情。”
木兰知道他轴，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轴。
“不行。”她立刻跳起来，“你说放就放啊，人是我抓的，你凭什么放。”
萧映说：“算我求你。”
求我？
这话一听木兰火气就上头了：“你为了他求我？！”
你有没有搞清楚，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她心里狂骂，就你这德性还想报仇，我看你十八辈子都报不了仇。
她眼珠子一转，突然对萧逸说：“太子殿下是吧？”
“正是，不知大姑娘尊姓大名？”
她一摆手：“无所谓。”
她绕着萧逸转了一圈，“殿下，您这太子之位也坐了十多年了吧，快二十年了。”
萧逸的母亲并非皇后，只是贵嫔，好在萧老头子从前的正妻只生过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作为长子，萧逸这个黄金太子之位那叫一个顺理成章、稳稳当当。
除非他下面的弟弟们想来“玄武门继承法”，大家游戏一番。
可是李世民这样的凤毛麟角是可遇而不可求，也不是各个太子都像李建成那么倒霉。
“您这太子也当挺长时间了。”木兰笑笑，“要不要我们帮帮你，更进一步？”
萧逸也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问：“你们今夜来同泰寺，是来刺杀我父皇的？”
“不然呢，难道我们是来求神拜佛的么？”
萧映突然张口：“不可能的。”
这样的结盟，也许有人愿意，或者很多太子即使不敢明面上与对方与虎谋皮，但心里简直是烧起火来，愿意的不要不要的。
但萧逸不会。
他太了解萧逸了，他这人品性高洁，不是装的、是真的。
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甚至于如果他爹让他去死，他都会一言不发、直接自裁。
这当然是愚忠了。
当年，他还是大楚皇子的时候，萧逸是他的侍读，才华横溢。
“等我皇兄当上了皇帝，我一定推荐你做大臣。以你的品行才学，必然能够辅佐皇兄、匡扶朝政，让百姓安居乐业。”
言犹在耳，每两年，萧逸就自己当上太子了……
不用辅佐别人，自己就能够匡扶天下了。
那时，他之所以能够顺利从建康逃走，是因为萧逸提前得到消息、放了他。
好在此事萧达不知道，不然怕是萧逸也小命不保。
萧逸对他，前有旧情、后有救命之恩。就算他是仇人之子，他也没有办法痛下杀手、一刀两断。
面对木兰的盛情邀请，萧逸微微摇头：“不行。”
木兰不肯放弃。
“听说，您父皇身边多有人挑拨父子关系，他又年纪大了，老人你都是知道的，总是疑神疑鬼的，你这个太子名望又这么高……”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别以为我是说话吓唬你的，你们父子之间、一定不得善终。”
萧逸的脸色一如既往，如此气定神闲，一点儿烟火气息都没有，跟个纸扎的人似的。
木兰都怀疑他随时都要飞升成仙了。
她还是不死心。
“他死了固然对我们大业有利，对殿下您也真有好处。到时我们两国重修旧好、睦邻友好、止战定戈，岂不是大大造福于两国百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你不是境界高么，咱们就比境界。
萧映终于认真看着她，微微一笑说：“想必阁下就是花木兰花将军吧。”
木兰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名了，在没有WIFI的时候，名声之大、竟都已经传到了长江以南，心中也有些暗暗窃喜。
“原以为花将军只是巾帼枭雄、女中豪杰，却没想到竟然还胸怀天下，眼界宽广。”
木兰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果然还是南朝人说话好听，这叫提供情绪价值。
萧逸又看向萧映，诚心实意地说：“恭喜。”
恭喜什么？
“两位当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木兰：……
——不是，我和萧映就看着这么像有奸情的模样么？
——明明我们两人现在是办公事，一点私事都不掺杂的。
“我也一直劝说父皇，不要再起纷争、伤害黎民百姓，实在应该休养生息、整顿内务。”
“那他怎么没听你的。”木兰凉凉说，“看来，你这个儿子太子，说话也不太管用么。”
“父皇是天子，他北伐也自有北伐的道理。明照，前尘往事，你还是都不要放在心上了。”
“若有别人杀你全家，你也不放在心上？”
萧映冷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哪知萧逸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杀了我父皇，那也是他的因果报应，我不找你报仇。”
木兰一脸黑线。
“太子殿下，我要是你爹，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我真是半夜也睡不着的。”
老头子脾气还挺好的，要是我，早一刀砍了你了。
萧逸淡然说：“听说如今您二位执掌北朝，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两位贸然前来，实在是莽撞了。”
“要你管。”
“我劝两位还是速速离开，这战事也未必会绵延太久，我也继续劝解父皇的。”
——你爹要是能听你的，那就有鬼了。
“其实，只要天下百姓能免受战乱之苦，至于这朝廷究竟是大业还是大楚，究竟姓李还是姓萧、姓哪个萧其实并不重要。”
风水轮流转，朝代更迭都是天道。
“放下吧。”
这句放下是对萧映说的，萧映没他对佛法研究的那么深，他只知道，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可萧达做了那么多杀孽，还登临高位、活到八十，他的报应在哪里呢？
见这两人着实油盐不进，木兰真是泄气。
算了，反正老头子又不止萧逸一个儿子，据说下头那几个可不太听话。
想给老头添堵，送他上路，有的是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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