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天血雨腥风的北朝不同,南朝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帝王一心礼佛,不讲民生天天讲《老子》。
贵族们日日把五石散当饭吃,歌舞升平这么些年,也该给他们一些铁拳了。
木兰说:“既然梁英娥非要见我,那就见呗,早晚要见。”
她一进帐篷,就看见梁英娥怒气冲冲瞪着他,就是一通输出。
她随手团了个布条,直接塞在她嘴里面。
“歇一歇吧,让我说两句。”
梁英娥恶狠狠瞪着她,仿佛要直接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可谁吃谁的肉、谁喝谁的血,这不是明面上的事了么。
关于把她怎么办,木兰也是有些头疼啊。
实话说,梁英娥并没有对不起她,当然她也谈不上对不起梁英娥,大家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而已。
这梁英娥而言,她大概更恨的也不是木兰,而是崔显和萧映吧。
她不想杀她,可又没办法留着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其实她也可以提要求,直接让建康杀了梁英娥,给他一具尸体就行,还省得她自己动手了。
但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木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就不能隐姓埋名好好过下去呢?”
哪怕不隐姓埋名,朝代更迭亡国的公主多了去了。
甚至像萧映这样,前朝的皇子也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安安稳稳活下去了。
梁英娥不能开口去骂,但木兰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反正看她的眼神也能知道了。
——如果换成你,你能吗?!
她也不能。
她苦笑:“你就不能服个软,哪怕是你韬光养晦,暂时装一装都不行?”
就算萧映,在北朝也装孙子装了很多年。
梁英娥说到底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也是她命不太好,谁让她跟了那啥子公主呢?
她若是跟上一个像样的皇子,说不定还真能有点出息。
但梁英娥的性子大概真的是不能,她从小就没有吃过亏,你让他忍辱负重,是不行的。
“我再问你一句,你想好了回答。”她压低了声音,“如果你愿意回洛阳,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见梁英娥眼里冒火,她重复:“你想好了再回答。”
——我不会再问你第二遍了,我也不会再劝你了。
她等了等,看着对方的眼神。
梁英娥刚才还怒气值爆满的眸子,慢慢冷静了下来,仿佛被浇了一瓢冰水,顿时熄了火。
木兰伸手拿下堵住她嘴的布团,她一时也没有说话,安静了许久。
木兰也安静地等着她的答案。
也许每个人生来都是一样的,但是人生就是长路,路上布满了分岔口。
你可以自己选、也可以跟着别人选,但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选的。
命运通过选择,一次次地让你娶验证你究竟是谁。
她是这样,萧映是这样,梁英娥也是这样。
人在无数个选择之中走向自己。
人生看着有无限种可能,但当你回头看时,却只有一条小路,那是你命运的轨迹。
梁英娥说:“我宁可死。”
木兰心下一空,她也许猜到了她的选择,也许没有。
她也想过,她也许不肯,要不把人给毒哑了,丢远一点。
只要她不会说话,这个时候识字的人有限,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过个三五年的、也便就淡了。
——“我宁可死。”
梁英娥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没有咬牙切齿、没有天怒人怨,只是平静地说了出来。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那她也不再劝了。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梁英娥闭上眼睛,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我想和我父兄葬在一处。”
“好。”
木兰等了等,“还有吗?”
梁英娥说:“没有了。”
*
全家死绝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感觉,萧映体会过很多年了。
他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后,他居然还能够看到自己的亲人,而且是在洛阳。
“阿映!”
他一进门,就看见一个黑影朝他扑来。
若此时他手中有剑,早把面前的人给捅个对穿了。
“你——你是……”
对方是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他大声嚎哭。
萧映一脸的莫名其妙。
“阿映,是我啊!”
萧映看着对方确实有点眼熟,只不过之前哭的扭曲,现在定睛一看,脱口而出:“三姐?!”
面前的竟然是他的堂姐萧月。
他叔叔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自小便也是跟着他阿娘的,同他们兄弟一起长大,后来便也封了个县主,嫁在了吴中。
再后来城中大乱,只有萧映独自逃了出去,一路来到洛阳。
剩下的人,都被萧达杀的干干净净。
萧月倒也不算是漏网之鱼,因为她一不在建康,也并不是正经公主,又嫁人了,因此也许没有波及到。
不过后来他也确实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一晃这也多少年过去了。
当年从自己一同长大的堂姐,如今也成了一个中年的妇人。
“三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月边擦泪边说,她夫家是吴中的豪门祝氏。萧达那老头子当上皇帝后,虽然对于前朝大行诛杀,但是也许是看在祝家的面子上,也许萧月到底也没什么用处,因此并没有动她。
而且当时,她已经生下四个孩子了。
不过从此,夫君待她就和往日不同了,她也不能不忍下去。
可若干年后,为了迎娶新人进门,丈夫竟然毫不念及这么多年的情分,直接将她休弃。
甚至她几个儿子都已长大,也都不敢为她说话。
“好在我私下有攒些钱,也没有被他搜罗了去。”
丈夫无情,旁人更是赶尽杀绝。
“一开始,我不知道你的事,后来我听说你在洛阳,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来找你。如今反正我也是孑然一身了,我就想办法过来了。”
萧映说:“你辛苦了。”
这其中的艰辛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可是感同身受。
“三姐你放心,如今你便在洛阳好好住着,缺什么都直接跟我说。”
萧月拉着他的手:“我在这边已经住了不少时日了,前几天听说……”
木兰他们饮马长江,这事在洛阳自然也要大肆宣传、鼓舞士气,萧月知道也不奇怪。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你怎么还回回来了?你不应该在……”
此时萧映不说冲在第一个,至少也得是前三。
他怎么能还有闲心思在洛阳稳坐泰山?他根本应该坐不住才对。
“这是有原因的。”
萧映不便和她解释,萧月虽然才来了洛阳不到一年时间,消息却十分灵通。
“听说这次,那是个女将军,还是出身平原华氏。”
原先木兰之所以要和华家攀这个亲,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名头,毕竟这年头不流行草莽出英雄。
她当时也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南朝干上了。
虽然说如今大江南北都很看重门第,但是如果和南朝比起来,那北朝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虽然说大家嘴上都是士庶不通婚,可执行起来北朝还是有很大余地的。
可在建康那些人眼中看起来,士族与平民成婚,就好像人与畜生那啥一样,那都是违背伦理道德的。
在他们心中,大概贵族与平民直接有生殖隔离。
老百姓不应该听这一套,但无奈也是被洗脑久了,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
虽然有个别人反抗精神旺盛,但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能一日之间改变。
如果木兰和她老弟现在不顶个平原华氏的名头南下,遇到的阻力肯定要多得多。
萧月扯着他袖子说:“你在大业这么多年,如今也做了这么大的官了,咱们兰陵萧氏的名头,那可比他们大多了。”
萧映苦笑,打仗又不看名头。
怎么、难道大军交战大家就掏出自己的族谱来互相比一下,谁更厉害谁就赢,剩下的就灰溜溜滚蛋么。
“三姐,这次的兵多出于六镇,花将军她就是六镇的人。”
“可……”
“这其中太过于复杂,改天我同你细说。”
萧月又说:“我听说,你们俩是相好的?”
果然是姐弟,这一点也不避讳的。
萧月摸了摸鼻子:“三姐,你这些日子都到处听了些什么呀。”
“那她这么厉害,那日后还不是你的人。”
萧映心想,谁是谁的人,那可真不好说呢。
从前,他自然是图了这样的心思。
婚姻,本来也就是联合。他和木兰当然是珠联璧合。
日后,他当皇帝,木兰当皇后么。
看你看眼下木兰的劲头,是想当皇后的样子么。
也别说女人不能当皇帝,李元都可以,木兰为什么不能呢。
三姐说他应该留在南朝,不应该就这样回到洛阳。
他刚回来的时候,崔显也是这么说的。
甚至他去找段兀尘贺拔明月,他们看到自己回来,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眼睛里面也就是写满了那几个字。
其实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呢,他赢在这一点上,八成也会输在这一点上。
“你小子该不会是想以退为进吧?”
退是退,退容易,进难,更何况以退为进,怎么个退法,怎么个进法?
他也不知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