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椭圆形餐桌,两把烛台,一桌西餐,两位沉默用餐者,四五个恭敬侍从。
刀叉与碟盘相碰,清脆作响。
切割的声音略略刺耳。
昨晚的事情,他们显然都没有忘记。但一个没提恶行的过程,一个没提恶行后的惭愧。
他们沉默地进餐。
这顿早餐食不知味。
佐里昂放下刀叉,盘子里的煎蛋还剩一半,培根一点儿也没动。宿醉让他今早起来没有什么食欲。呷一口咖啡,草草结束了用餐。
对面刀叉的声音也停了。
雄虫低着头,虽然仍然保持用餐的姿势,但已经停止用餐,双拳贴着桌面。左手举着叉子,右手举着餐刀,正在生闷气。
不合时宜的,佐里昂觉得很可爱。但如果林隽知道的话,会更生气吧。
那当然。
只有弱者生气才会被觉得可爱。林隽此刻把自己想象成双刀流剑客,下一秒就会跳起来使出一记十字斩,强大的剑气将会隔空斩下里昂的狗头!
太可气了!这狗东西竟然还有脸和他一起吃早饭!
不仅里昂让他厌烦,这些吃食也同样令人生厌。
吐司!黄油!奶酪!咖啡!牛奶!天天都是这些。
狠狠塞了一口培根,狠狠咀嚼两下,腮帮子包着它们不动了。尽管焦香的培根挺好吃,但一股股泛上来的油味,就像往喉咙里倒了地沟油。林隽抬头瞪着对面对着自己微笑的里昂。
幽怨如有实质。
他实在不知道昨晚夜袭的家伙怎么能这么自然地对着他微笑。
可真是厚脸皮的。
侍从们在这样的瞪视下低下头。他们比那只雄虫更早预料了危险的到来,如同惊弓之鸟,紧绷着躯体,以应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惨烈画面。
也许这只雄虫会被驱赶,假若他不愿意离开,那么他们就会得到命令帮他离开,就像以前的某一只雄虫,狼狈地被拖拽着,像只死狗丢出去,当然也或许会被施以更加残酷的惩罚。
那些看似被保护得很好的雄虫,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决定权。
然而他们等了很久,都没等到。
那位残忍的帝王只是笑着,眉眼难掩的喜爱。
这可太神奇了。
他们不由自主地打量那只雄虫。
宫殿里并非没有雄虫留宿,相反帝王的小情虫大多都在这里待过一阵子,这是皇室后嗣诞生的必然过程,但皇室后嗣诞生后,这些雄虫就会被准时地请离,只有眼前这只四肢控制不佳的雄虫能和帝王抵足而眠。
佐里昂也感到神奇。
餐厅里的气氛忽然有了生气,那憋闷的沉闷被那双黑亮的眼睛驱散,慌张地逃窜开。让难以出口的歉意涌到了嘴边,就那样毫无负担地吐了出来,丝毫顾不上周围的侍从,因为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已经快要往给他的小布偶扎小针了,“我很抱歉。”
林隽不想原谅他。
刚入社会时,爸妈告诫他要慎重交友,酒品如人品,酒品不好的人,人也不咋样。这样的人要远离。里昂就是这种要远离的人!
谁家正经人喝醉了掏别人家的鸟窝!
死变态!
林隽没吭声,低头去叉蛋。手恢复的程度并不高,叉子使得不顺,他心里有气,没耐心好好叉。叉子将流动的金黄蛋液搅得乱七八糟。
林隽眉头紧紧蹙起来。更不想吃了。
清脆一声响,叉子落在盘子上。在安静的餐厅里,有点刺耳,有点喧闹。又一次把侍从的心抬了起来。
佐里昂看着把自己吓得一哆嗦的林隽,实在是没办法严肃起来。他站起身来绕过餐桌,傍着林隽单膝跪下,握住林隽搁置在桌面的手,“我很抱歉。我该怎样弥补错过?”
林隽抿着嘴,直勾勾盯着盘子里那坨支离破碎的蛋黄。
搞这个什么呢?有本事你双膝落地叫爸爸!
“我……我想出去。”林隽听见自己说。
佐里昂微笑加深,拨了一下林隽不慎沾上了油渍的指头,“好。想去哪儿?”
那可太多了!
佐里昂眼见着雄虫的黑眼睛越来越亮,熠熠生辉如繁星。他有种深陷宇宙的错觉,随后这种感觉戛然而止。那双黑眼睛暗下来,萎靡不振。
“怎么了?”佐里昂不禁放轻声音,握紧那只耷拉着的手。
能怎么了…外面对他恶意这么大,加上走路走不顺,出去能干嘛?当小丑吗?要是被发现了,自己这八爪鱼的走姿会招来多少嘲笑。
嗫嚅了一阵后,林隽说不想出去了,然后撑起来,歪歪斜斜扶着墙走回了房间。
佐里昂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着那倔强的背影一步一步往前挪。尽管走几步就要停一下歇会儿,但马上就顽强的接着走。
精神力损伤引发的肌体“闲置”与普通昏迷导致的不同,尽管“闲置”时间只有一个月,但再度启用,很难长时间发力,每一下都像是用尽全力,所以林隽常常累得满头大汗。
可林隽很乖,一点也不闹。
怎么能这么乖呢。
佐里昂真宁愿他发点小脾气,闹着不愿意。
又是一身汗。林隽越走越顺了。
佐里昂看见他尝试着松开墙面,很平稳地走了两步,然后因力竭,歪着身体撞在墙面上,往下滑。
这一下有些重,佐里昂快走了两步赶上去扶住他。
雪松香比几天前浓,夹着林隽特有的体味。佐里昂眯眼,难耐地吞咽了一下喉头。明明没什么食欲,但口腔在此刻溢满了唾液,再开口时,有种隐隐的水啧声,“真的不出去?”
借力站稳的林隽推开他,点头。
不出了。其实没什么好出去的,以前他在小别墅的时候也没怎么出门。
其实……外面没什么意思。林隽紧紧抿着嘴,想起托勒密给他赢回来的机甲模型。
一点……一点意思也没有。
不出就不出,又不是没出过。
林隽眉头一拧,拨开里昂横亘在眼前的手臂,钻进房间,歪歪扭扭冲了几步,倒在床上喘气。
佐里昂没有走进房间,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一阵。
房间里是寻常摆设,一张床,一张桌,一些昂贵的瓶子和雕塑,繁复的石膏纹路是宫廷惯常使用的纹样,可林隽不认识。在此之前,他忙着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将自己藏起来避开恶意,忙着去学习适应这个世界的知识,忙着应付那些想要将他吃干抹净的雌虫。在搜索局势的时候想着尽快弄清情况却忘记搜寻帝王的模样了,又或者,他见过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个失误让他认不出佐里昂就是那位将他逼得只能囚于小别墅的帝王。
“阿隽,晚餐见。”
不见。林隽将脑袋埋进枕头。他讨厌里昂这样不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当一回事的模样。就好像他在单方面计较,衬得他很无理取闹。
里昂把房门合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隽。
他把手臂展开绕枕头一圈,两根食指接头戳在一起。后背微微濡湿,在冷气下有点儿凉。可他不想爬起来去换衣服,也不想摁下传唤器。
这时侯托勒密在就好了。
他嘀嘀咕咕抱怨那只雌虫言而无信,吐槽那只雌虫说的“很喜欢,特别喜欢”。
那么喜欢,干嘛这么久不见影,难不成要去执行几年的任务吗?去就去呗,也不是说不让去,但信息一个多月也不回是怎样!他看八成就是跟着别的雄虫屁股后面跑了,大渣虫,还拿出任务当借口!
越想越气不过,林隽爬起来狠狠给了枕头几拳。
我也不要你了!我去找另外一个比你靠谱一千倍的挡箭牌!你这块没用的挡箭牌等着被退货吧!
林隽气呼呼拎着枕头抡。一下,气势磅礴,两下,差强人意,三下,当场倒地。
烦死了……
林隽现在就和林妹妹一样。
可恶!
精神力的红利他还没享受,先吃上亏了。
那有这种道理!
连救他都是别人救的。托勒密你这个家伙,太、讨、厌、了!劝你早日改邪归正,迷途知返!
等你回来,一定把你捅成马蜂窝!林隽咬牙切齿。
骂一会儿,歇一会儿,打一会儿,歇一会儿,再歇一会儿,再歇一会儿……
眼皮往下一压,林隽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正睡得香,脸颊痒痒的。
林隽一撇头躲开,不高兴地撅着嘴皱着鼻子,努力把皱巴巴的脸往被子里藏。
忙碌了一日的佐里昂匆匆赶回来,看见林隽睡得香甜,起了捉弄心。他拨着藏不住的耳朵尖,惹得雄虫发出带着胸腔共鸣的嗯嗯警告声。
像个小摩托。
把一日的烦恼都“轰”走了。
佐里昂笑得松快,揉着那头蓬松的小卷毛。
“阿隽。”
林隽蜷了蜷,耳朵边的呼唤太吵人了。
“阿隽,快起来。”
不要,我还要再睡会儿。
“它等不及了。”
嗯?什么等不及了?
湿漉漉的舌头舔上来,毛茸茸的,热烘烘的小东西爬上来,又急又闹。林隽把脸从被子里拔出来,被舔了个正着。他眯着眼躲。等看清那小东西的时候,惊得眼睛瞪大了,不敢置信地捏着那两个胡乱往自己脸上怼的嘴筒子,“我靠!地狱双头犬!”
惊喜的声音。
佐里昂笑意渐深。
林隽激动得坐起身,好奇地拨弄刚断奶的小东西。
小小的犬,肉乎乎的。鼓鼓的小肚子,短短的嘴筒子,旋转的小尾巴,粘贴复制的两个小脑袋争前恐后舔着林隽的手。
不是模型!是活的!
抱起热情过头的小犬,埋头狠狠一吸,正宗狗味——
“你从哪儿找来的!”
“法比安的爱彼生了一窝。他送来一只。”一窝六只,只有一只双头。隐性基因的双头济洱斯猎犬,千金不换。
法比安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林隽逗着狗,努力回想。可他实在有点儿记不牢这些偏西方的名字,就好比西方人总也分不清东方人的长相。加上小小双头犬倒反天罡来逗他,也就再没心思去想一个并不那么熟悉的名字。
雄虫很开心,他盘膝坐在床边,脸趴在柔软的被褥上和双头犬头抵着头。这只将会在两年后有三米长的猎犬此刻只有小臂长,奶呼呼地吠着,惹得雄虫咧嘴直笑,“小鼻嘎,还挺凶。”
“嗷呜——”
两只小狗头一起吠,吠得很忙,吠得乱七八糟,吠得两只软趴趴的小耳朵晃个不停。
小小的牙齿咬着手指,有点儿疼,留下一个个小牙印。
佐里昂在这愉快的氛围里不动声色地躺下,脑袋朝着林隽,轻柔地戳戳小狗头,“它还没有名字。”
林隽有点吃惊,看样子也不是刚出生的,怎么还没有名字呢?
看出林隽的疑惑,佐里昂笑道:“济洱斯猎犬由它的主人命名。命名的那一刻,将一生追随。”
佐里昂碧蓝色的眼睛里是柔和的笑意,他抬手小心翼翼碰触略略呆住的雄虫,“阿隽,它由你命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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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寄人篱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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