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陈勇恩收拾起桌面上的英语资料，从抽屉拿出下一节课的教材。
朱明赫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班上几个男同学却积极靠过来，招呼着说帮忙领书。
他们倒是自来熟地将手臂搭拉在明赫肩膀上，明赫半推半就被拉出教室。
啧，真他妈操蛋。别动手动脚的，跟你们很熟吗？
朱明赫暗暗唾骂好几句，但表面上只能道谢：“那真是帮大忙了，我一个人还真拿不过来这么多书。”说着默不作声地把肩膀的手臂轻拍下来，状似不经意往外移了一步。
为首的男生长着一双铜铃眼，也许是正值青春期，他额头上长着密密的疙瘩麻子，庆幸有一层厚厚的刘海给遮盖住了，而那拖腔带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欠揍。
“小事，小事。我叫高俊元，认识一下呗。”
高俊元：“哥们，你以前在哪个学校的？”
明赫：“绍林一中。”
他大吃一惊，紧接着有些狐疑：“我去，那不是市里最牛逼的一所学校吗！真的假的啊，那你还转什么学？”
朱明赫笑了笑：“在学校里干架不小心把人打残废了，这理由怎么样。”
高俊元再三看了几眼明赫白净纯粹的脸蛋，显然不太相信：“啊兄弟，你这话编得也太假了吧。”
朱明赫耸起肩，他的眼角走向趋势总是微微向下，显得人单纯又无辜：“开个玩笑。”
闲扯几句后，朱明赫同几位同学关系也亲近不少，毕竟这种热情开朗、活泼乐观的性子谁会不喜欢。
这时有个同学朝周围扫视一遍，才低声道：“明赫，要不你还是换个座位吧。”
朱明赫：“怎么了？”
高俊元皱起眉头：“你旁边那家伙，可是个怪人。”
他们把明赫拉在走廊角落：“听说他爸在工厂意外触电死了，本来已经赔付了那家人还跑去讹工厂。他妈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见钱没拿着男人也死了，就借着出去打工的理由跑了，实际上早就跟外省的人好上了。”
他们煞有介事：“反正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人，那陈勇恩成绩差就算了，他以前居然还偷过班上同学的东西。”
朱明赫问：“你们看见过？”
高俊元见明赫不信，音量不由放大：“啊，上学期班里人都在传这事。哥们拿你当朋友才同你实话实说的，别跟这种人有过多接触。”
朱明赫一时没回应，这几个男同学围堵在周围，他们徒然睁大着双眼，所有发烫的视线都汇聚在明赫身上，似乎在力求一个合群的答案。
真是熟悉又不爽的眼神。
朱明赫干笑着：“这种人确实挺让人讨厌的。”
“是吧是吧。”
同学们对于朱明赫的认同逐渐激动起来，他们张口打算再讲详细一点，忽然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周遭空气似乎瞬间冻结。
朱明赫不明所以，顺着视线转过头。
哪知流言蜚语的主人公正站在拐角处，定格般注视着明赫。陈勇恩复杂的表情如同一幅层次鲜明的油画，每一笔线条都透露着微妙的情绪。
朱明赫也没想到，背后讲坏话居然巧合地被本人听到。
“你……”
刚刚吐露一个字，朱明赫就看见勇恩面无表情地抬脚离开。勇恩从他身旁路过，身上校服不像闲言碎语中那般邋遢，反倒干干净净，还能闻到一股洗衣粉的清爽味道。
高俊元啐了一口：“靠，居然被听到了。不说了，不说了。那小子阴人的很，心眼子多还记仇。保不齐哪天被他整了都不知道。”
朱明赫听到这话暗暗发笑。
心眼多？得了吧。
他想起勇恩那双大又黑的杏眼，以及打着卷的发旋，一张漂亮的脸蛋久久盘踞于明赫心底。虽然寡言少语，但如若有心试探还是看得出来是那般纯情和羞涩。
朱明赫回到教室时，满锈迹的铁窗朝向外打开，把风和阳光都引进来，在暗调教室的墙壁、黄棕色书桌与看起来崭新的书本上撒下摇摇晃晃的碎影。
陈勇恩手抵着脑袋正看向窗外面发呆。
“在看什么呢？”明赫好奇问道，他伸长脖子不由自主开始张望。
“……”
窗外确实没什么稀罕可看的东西。除了树，就剩下山了，重重叠叠的山群像汹涌的潮水般包裹着整片镇子。
朱明赫扫了一眼，所有注意力就不约而同聚集在勇恩身上。他打直球问：“你生气了吗？”
陈勇恩闷着不吭声。
“你还记得我刚刚跟你讲得我那同学吗？说起来，那家伙跟你一样总是慢半拍，可能也是不想搭理人吧。”
明赫笑出声：“啊也对，霸凌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吧。那家伙整天哭兮兮的，可被人弄惨了。有人乱涂乱画他的书，拿走他的钱，我刚刚想起来他还被人锁进过厕所。”
“这种事真不好说，毕竟霸凌怎么可能不阴暗呢？没办法，谁叫他就是那种很容易被人欺负的类型。”
也许哪句话触动到陈勇恩，他蓦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朱明赫。
朱明赫也没回避，两人四目相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对方。勇恩的眼神带着一股冰冷的探究，有那么一瞬间明赫感觉自己被人看透了心思。
“你什么意思？”
被这单刀直入一问，朱明赫也敛下敷衍的笑容，一句一话慢慢到出声：“我后悔了。我当初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踹倒在地上，但没有伸过一次手去拉他。”
朱明赫望着勇恩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眸，一点点靠近他，嗓音故意压低，带着某种引诱的意味。
“所以啊，这一回我想紧紧拉住你的手。”
朱明赫的指尖放到勇恩的衣摆，再摩挲地往上探，又轻轻打着转，那近乎**的语气使陈勇恩不受控地被下了套，
可他又瞬间清醒。
“你干什么？”
陈勇恩吓得差点跳起来，连质问声的腔调都变了。
他瞪着眼睛，把板凳用力一扯，椅子和地砖因为剧烈摩擦而发出刺耳响声。随后他右手靠着太阳穴，把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可偏偏正处课间时候，这猝不及防的声响无意中吵醒了正在埋头休息的其他同学。周遭人纷纷看过来，朱明赫察觉到其中不善的眼神，当然不是对他。
陈勇恩好似被人泼了盆冷水，慢慢冷静。
“啧……”
“妈呀，那个疯子又开始犯病了。”
“新同学真可怜，居然跟这种人做同桌。”
哪怕没有明确指向，明赫也能感觉到这股恶意扑向谁。犀利的指责越摞越重，压得勇恩头垂地更低，陈勇恩到底还是没敢吭声。
朱明赫也没出声。
经历这遭，两人原本不太缓和的关系更是蓦然间降到零点。无论明赫怎么活跃气氛，勇恩彻底不回应。
坐在两人前面的同学忽然起身站到明赫身后，斜眼看着陈勇恩，一副打抱不平的正义感。
“明赫，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天天装腔作势，真是恶心。”
他们扯过明赫的衣袖故意道：“要不我们帮你跟左老师求情，换个座位。”
这一时刻，似乎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了这是朱明赫主动选择的位置。
朱明赫笑着：“不用那么麻烦。”
那两个同学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也闭嘴没再说什么。
朱明赫压了压被微风吹动的耳发，他看望向陈勇恩意外地发现他很平静，仿佛那些嘴中所说的人跟他毫无干系。但这可骗不过朱明赫，他太清楚了。
那根本不是平静，只是同命运挣扎无望后的躺平罢了。
朱明赫压低声音，吐息落在勇恩的耳旁。
“你认识高俊元吗？他是不是欺负过你，我可以帮你弄他啊。”
朱明赫用手拖着下巴道：“你想要我怎么做？趁着放学时间，把他拖到巷子里踩着他肚子揍一顿？还是往他水杯扔几只鼻涕虫恶心人？哈哈哈，真是期待那人的表情。”
陈勇恩闻言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偏长的栗色头发遮住了朱明赫一对锋利的眉眼，阳光在他立体清秀的五官上打下一处阴影。他调皮地歪了歪脑袋，右耳两个耳洞钉着的银色耳钉反射出光斑。
陈勇恩不敢再继续看他了。
朱明赫自然也察觉到勇恩的回避，介意道：“怎么了？你别紧张啊，我就开个玩笑嘛。”
真是个胆小鬼啊，活该被孤立成这副可怜造孽的样子。不过……
朱明赫微不可查地笑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口腔里灌满了发腻的甜味。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朝高俊元那边瞥了一眼，眼底情绪晦暗不清。
那小子，朱明赫本来就打算找人整整他，居然明里暗里搞些小动作，但他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附和着说了点合群的话罢了。
明赫随意地把手里捏的糖纸投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徒留一地的恶意。
此时的高俊元忽然打了个喷嚏，背后一阵凉意，他摸了摸脖子有些不解，低估道：“谁在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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