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初听见大夫人叫他,忙从旁踏出来一步,低头听训。
“男妻林氏,成亲当夜看不住自己的夫君,未能伺候床笫,尽到为人妻的责任,去祠堂罚跪,没我的许可,不准出来!”
季舒玄登时沉了脸,不等林亦初说话,抬目刺向大夫人,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昨夜出府,与他无关。”
大夫人闻言就要反唇相讥,却在对上季舒玄目中慑人寒光时陡然一哆嗦,被他这突然转变的可怕气场震住了,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能吐出来。
“他既是我的妻,纵然他今后真有什么过错,也自有我处置,不劳大夫人费心。”
说着,季舒玄拽着林亦初的手腕儿,大步走了出去。
大夫人双目圆瞪,眼看他们就这样走了,气得一口银牙都要生生咬碎。
她回身将几上的茶杯一股脑儿扫到地下,摔了个粉碎,直觉得满腔怒火把她的心肝肺都要烧穿了。
明明是胜券在握的事儿,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鸡飞蛋打了?!
她今早从下人那里探得消息,喜得当场将漱口的茶水也吞进了肚。
本以为这次总算揪住那个小混账一个大大的错处,可以趁机狠狠修理修理他,让他们母子俩连同那个男妻通通丢脸丢到天上去。
顺便再追究一个“子不教母之过”,让俞青莲那个贱人闭门好好反省反省,趁机把那贱人手中一半的管家权抢回来,一次打到他们二房再难翻身。
可就因为她的一时疏忽、思虑不周,竟让那小混账钻了空子,全面翻盘!
她深觉自己错就错在,没有派人去青楼里打探清楚,小混账是不是真的在狎妓。
可这能怪她吗?
哪个男人去青楼是只为喝酒的?
谁又能想得到,季舒玄那个风流种,这回竟没睡女人!
她费心费力地折腾了半天,一点儿好处没捞到不说,还险些惹得一身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夫人莫气,且宽宽心,休要为了这等小事伤神。为别人气着了身子,不值当。”
伺候大夫人厉红棉多年的心腹孙嬷嬷早吩咐了小丫鬟,将地上的茶杯碎片都收拾了出去,自己亲自沏了一杯茶奉与厉红棉。
“我不甘心!一日不把二房收拾服帖了,我就一日不舒坦!你看看这些年,就因为老爷一味纵容,俞青莲那母子俩眼看着都要踩到我头上去了!我还哪里有什么当家主母的威严!”
“那贱人也配跟我平起平坐?她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家的贱女,她也配!”
厉红棉每次对二房气恼,就会翻出这些车轱辘话来回说,这些年孙嬷嬷也早听得习惯了。
二夫人俞氏是姑爷娶的平妻,进门只比她家小姐晚了三天,同样也是正室夫人,按理也合该平起平坐。
俞氏自打进门那日起,就在姑爷的授意下,与她家小姐平分府中管家之责。二人这样旗鼓相当也有许多年了,奈何她家小姐一直心有不忿看不开。
这些话孙嬷嬷心知,只不敢劝。
厉红棉未出阁前性子就骄纵跋扈、刚愎自用,任何人说话行事都不能拂了她的意,下人们在她面前永远只能顺着她的心意说话。
要说她心有不忿也是有缘由的,谁叫姑爷处处偏爱俞氏呢,任哪个女人都受不了自己丈夫如此偏宠另一个女人。
纵然男人惯是三妻四妾,可三妻四妾之间,自古又有几个能做到不吃醋、不争宠的?
可这份宠,她家小姐是如何也争不过的,俞氏本就是姑爷的心上人,他们二人在她横插一脚前是青梅竹马,早订了婚约的。
她家小姐却偏偏看上了姑爷。
她贵为县主,央了母家去求圣上赐婚。姑爷迫于皇命难违,这才娶了她。
却在圣上面前另请了恩旨,许他三日后迎娶俞氏入门,为平妻。
是以这些年,即便她家小姐育有大公子和三公子两个儿子,并百般折腾争抢,也依然难以撼动姑爷对二房母子的偏爱分毫。
在孙嬷嬷看来,她家小姐争的都是一些全无用处之事,比如仗着娘家的势、仗着圣上赐婚,逼着姑爷同意合府上下尊称她为大夫人,而俞氏只能屈居“二夫人”,她那房永远是二房。
她非要在名分上压过俞氏一头。
可此举在孙嬷嬷看来一点儿都不聪明,反而让姑爷对她愈发不喜。
争了面子有什么用?里子才是关键啊!
可关键的,她家小姐是一样也没争到。
厉红棉这些年也就只能管管府里头的事儿,季家在外头的生意、田庄,所有产业都是由俞氏在打理的。
季家的所有银钱进项也都是牢牢把持在俞氏手中的。
是以,即便厉红棉如何嚣张跋扈,一天天地闲不住,每每总要生事,俞氏也懒得搭理她,只在大事上严格把关,说一不二,其他可大可小的事儿上弹压弹压,至于无关紧要的事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让她就完了。
孙嬷嬷看得清楚,俞氏对她家小姐这般容让,还不是为了一个家宅安宁,好叫姑爷在外驻守边关无后顾之忧。
若俞氏要认真计较起来,她家小姐绝讨不到好。
可怜她家小姐还只当自己厉害,俞氏是怕她。
再说另一桩,她家小姐之所以能有两个儿子,如今稳坐大夫人之位,皆因俞氏生育困难,多年才只得二公子这一个孩子。
姑爷当年是怕季家绝了后,又绝不肯纳妾,加上也不能太过得罪了厉红棉背后的厉国公府,这才让她有了孩子。
尔后,又因二公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当年差点儿活不成,大公子小时候也是七灾八难的,才又有了三公子。
却没想到,那先天不足的二公子,后经一位云游道士赐了丹药后,生命力竟神奇地越来越顽强。
三岁习武之后,身子骨更是一日比一日康健,彻底没有早夭的迹象了,于是姑爷也就再不肯与她家小姐同房了。
孙嬷嬷望着仍口中恨骂不绝的厉红棉,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别人欺负到头上也就罢了,连我的亲生儿子都要胳膊肘往外拐!你听听今儿文青说的话,关键时刻这个儿子总是站在敌人那边!他还真把那小混账当亲弟弟了!”
“文青哪儿去了,把他给我叫过来!”
“大公子已经出门去了。”孙嬷嬷觑着厉红棉的神色小心道,“那户部里的差事,可是一日都耽误不得的。”
厉红棉静了静,又恨恨地道:“哼,他就是有朝一日当了大官、当了宰辅又有何用,我也借不上力,他根本不向着自己亲娘!”
“夫人这是哪里话,哪有儿子不向着亲娘的——”
“你也不用拿话来哄我,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
“乐瑾呢,怎么一早就没见到他人?”
“门房说,三公子昨夜里喜宴还没结束就出府去了,估计这会儿……”
还在青楼里呼呼大睡呢。
这后半截儿话,孙嬷嬷自知不用说出来,她家小姐也心知肚明。
“这个逆子!”厉红棉“啪”地猛一拍案,“他成日除了逛青楼还会干什么!”
孙嬷嬷立在旁,一声不敢言语。
厉红棉吼完了,把自个儿手掌拍得生疼,生了足足半天气,才又咬牙道:“罢了,他在家也是个用不上的废物。一个两个的都不随我,也不知道随谁。”
提起俩儿子,她这心里的火更是嗖嗖地往出冒,只得把那俩逆子都团吧团吧扔出脑袋,心绪又难以抑制地回到清早的事儿上。
此刻细细回想了一遍,厉红棉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季舒玄那个小混账,是打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地给她挖坑!
小混账没有直接说他不曾狎妓,反而默认一般,步步诱她掉坑,往她身上强安一个又一个罪名。
一会儿说她任由事情传播不理,作为当家主母失职失责,一会儿说她吃里扒外,一会儿又说她包藏祸心,一口接一口大锅往她身上扣,把她耍了个一溜够,最后才猫逗耗子似的逗够了,轻飘飘地来一句他其实没去狎妓,只是去喝了个小酒,还搬出一堆证人,让她彻头彻尾地吃了个大憋!
这个小混账,真是,真是……
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蠢吗?!
欺人太甚!
厉红棉气得又拿自己肉掌猛拍了一把几案。
“啪”的一声巨响后,几上刚新换的一套汝窑茶盏,在她的神力下乒乒乓乓摔到地上,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一旁的小丫鬟们被这阵巨响吓得一个个低头弯腰,拱肩缩背,瑟瑟发抖地紧贴墙根,心里却并不如何胆战心惊。
反正粉身碎骨、死不瞑目的又不是她们,只是茶盏而已。
只要大夫人发火的时候,一如继往地只拿自己的肉掌和东西出气,而永远想不起来她们,她们就不害怕。
***
大夫人这一天是如何发狂地“自虐”暂不多说,且说这厢季舒玄拉着林亦初从堂屋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二夫人唤住了。
“玄儿,初儿,随娘来。”
季舒玄和林亦初跟在二夫人身后,来到了她起居的院落。
进了花木葳蕤的宽敞大院,又入了一间花厅,二夫人在上首一把圈椅上坐了,叫他二人在左手边的椅子上也坐下,方开口对季舒玄道:“玄儿,今儿倒是害得娘白担心了一场。娘还怕今日这事恐不能善了,须得娘帮你从中斡旋才行。不料我儿脑子转得倒快,不用娘出马,自己几下就把事情摆平了。”
她用无比欣慰的老母亲目光看着季舒玄,末了还笑吟吟地补了一句:“果然成了亲,就越发能干了。”
季舒玄心说,一个人能不能干,跟成亲有啥关系?
而且他也算不上能干,今日能逃过一劫,完全是强词狡辩,也是对手太笨。
他都没想到能如此轻易的脱身。
这事儿他本不占理,成亲当晚抛下御赐男妻跑去青楼,怎么着都是错,他辩解的那些话,自己都觉得牵强。
对方要是个心计毒辣的,他今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一顿皮开肉绽的教训了。
虽然他有功夫在身,可双拳难敌四手。今日去青楼接他的那八名护院,一看就战力非凡,这府里还不知有多少护院呢。他们若来硬的,他铁定要被那通鞭子抽成旋转的陀螺了。
但没想到哇没想到,那个大夫人竟是个蠢的,凭他这种废柴脑子也能将她绕了进去。
非但蠢,还刚愎自用,几次打断季文青说话,不然也就没有后面的好戏了。
还沉不住气,动不动就自乱阵脚。
啧啧,短短一场交锋,就暴露弱点无数啊。
这么个战五渣,就算她心里憋着再多坏心眼,整天上窜下跳地找茬儿,也是死活翻腾不出什么花儿来啊。
季舒玄简直都要同情她了。
“玄儿,你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过来。”
季舒玄闻言猛然回神,却见林亦初跪在二夫人面前,登时有点儿懵。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季舒玄:老妖婆手疼不?
大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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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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