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亦初是要向二夫人敬媳妇茶。
季舒玄忙起身,陪立在侧。
林亦初跪在二夫人面前的蒲团上,从丫鬟手里接过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奉与二夫人,口中道:“娘请喝茶”。
二夫人接过茶,一脸慈爱道:“好孩子”。
喝毕,她从腕上褪下一只碧玉镯子,亲自戴到了林亦初手腕儿上。
季舒玄心里纳闷:镯子一般不都是女人戴的吗?
再一想,是了,林亦初是男妻,可能也戴得。
这个世界的习俗果然奇奇怪怪的。
“初儿生得好,手腕儿也这般纤巧漂亮,这镯子着实衬你。”
二夫人已叫林亦初起身,拉着他的手道:“初儿,今儿大夫人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尤其那些无聊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莫要因此影响了心情,那可犯不上。”
季舒玄又是纳闷:“尤其那些无聊的话”,是什么话?
大夫人通共也没跟林亦初说几句话,是他漏掉了什么吗?
他这厢不明白,林亦初却是一听就懂,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又感激地说了句:“谢谢娘。”
他感激二夫人对他的体察和关怀。
除了他娘和他娘身边的张嬷嬷、他的丫鬟月牙,这世上再没有人对他这般体贴过。
大夫人训斥季舒玄时,提到青楼就一口一个“下贱娼妓”“又脏又臭”,明着是训斥季舒玄,同时也是给他难堪。
大夫人哪里会不知道,他娘曾是教坊司中人。
因为他娘的出身,林亦初从小到大没少受家中兄弟乃至下人们的嘲讽和谩骂,对于“娼妓”两个字是格外敏感的。
即便大夫人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娼妓之子”,但听到那样的话,他也同样不好受。
“你以后啊不必理大夫人。”二夫人一脸慈和,犹自温声对林亦初说,“她那个人啊,也就那张利嘴能逞逞凶、斗斗狠,往后你就知道了,不必怕她。她若存心找你的茬,你也别怕,娘自然会护着你。”
说着,二夫人看了一眼季舒玄,道:“玄儿也会护着你。初儿且放心,有娘和玄儿在,这个家里不敢有人欺负你。”
“吃穿用度上面有什么不合心意的,都只管来告诉娘。缺什么少什么也都要说,千万不要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你和玄儿也是,往后在一处好好过日子,相互扶持,相濡以沫。”
二夫人说一句,林亦初就点头答应一句,只觉得一颗心被这些温暖的话语和毫不作伪的真心关怀烤得暖烘烘的,十分庆幸自己有一个好婆婆。
听到最后一句也习惯性地点头,反应过来时不免一怔。
季舒玄心里应该是厌恶他的吧?
往后,能像婆婆说的,跟他一处好好过日子吗?
大概是不能的。
虽然适才在堂屋,季舒玄表现出了对他的维护,但他并不认为对方是真心想这样做的。
多半只是为了跟大夫人对着干,故意做给大夫人看的。
毕竟,所谓的去青楼是为了日后跟他这个男妻琴瑟和鸣、不负皇恩浩荡等语,讽刺之意也太过明显了。
至于说逛青楼只是去喝酒、去排遣、去求教的这番说辞,糊弄得过大夫人,他却是不信的。
他笃定季舒玄昨夜就是去寻欢了。
但这也无可厚非。
日后季舒玄哪怕夜夜留宿青楼,他也能够接受。
只是会让他面上难堪些罢了,比起折磨他,林亦初宁愿对方一步都不踏进他的房门。
往后,两人就做一对人前佯装相敬如宾,私下里互不相扰的夫妻就好。
他不敢奢望其他,只要能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但愿,季舒玄能给他这个机会。
二夫人又拉着他二人闲聊叮嘱了几句,便叫他们回自己院子去歇着了。
季舒玄没跟林亦初一块儿回去,只站着不动,叫林亦初自己先回。
林亦初冲他乖巧地行了一礼,便自去了。
“他已经走远了,是有什么话要跟娘说?”
二夫人手里端着一杯茶,轻轻吹着茶沫,对于季舒玄的留下似乎毫不意外。
“娘,我能跟他合离吗?”
季舒玄记得古代有合离。相比休妻,合离对女方还比较公道,合离后的女子可以自由婚嫁,不用担心旁人的指指点点。
他不愿把无辜的林亦初困在这里一辈子,让他白白葬送掉一生的幸福。
他想在自己逃走之前,顺道把林亦初也解救了。
昨夜,他猝然经历猝死、穿越和娶男妻的惊吓,一心只想逃跑,是以没能顾得上林亦初。
可今日在堂屋,看到林亦初孤零零跪在大庭广众下的那一刻,他心中不是滋味极了。
大夫人为难这个可怜孩子的时候,他更是怒火中烧,不禁自责昨晚怎么没带着这孩子一块儿跑。
虽然他自己也没跑成,但应该为这个无辜的孩子多考虑一些的。
林亦初是个男人,娶妻生子才是他该过的日子,他不应被嫁给另一个男人,从此与后宅的女人们一样,永远被禁锢在那方寸天地之中。
而且,堂堂男儿大丈夫,却被迫给别人做什么荒谬的男妻,这是多大的耻辱!
那孩子心里该多难过,甚至是,绝望吧。
他在这里又怎会幸福快乐,今日之情形就可见一斑了。
而这,怕也仅仅只是个开始。
季舒玄知道古代社会里的婆婆十个之中有九个恶,长日闲得无聊,就爱变着花样儿的以苛待、折磨儿媳妇为乐。
她们自己从媳妇熬成婆,十年如一日熬得苦哈哈,于是心理扭曲,见不得儿媳妇过得没自己苦。
他今儿是看出来了,大夫人正是这样心理扭曲的恶婆婆。
林亦初虽为男人,可名分上到底是人/妻,怕是往后要逃不过大夫人的挑刺责难。
季舒玄相信,善良心慈的二夫人会如她所说,护着林亦初。可她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
他一定要救林亦初,放他自由,让他去过他原本该过的日子。
“男妻不能合离。”二夫人呷了一口茶,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你平日从不留心这些事,所以不知。合离只适用于女子,自本朝太/祖时期就定下这样的规矩了,谁也不能违抗。”
“你想要跟他分开,只能休妻。可你们是圣上赐婚,休妻怕也不易。你若实在想休妻,只能等过个三年五载,慢慢地寻思个能让圣上恩准的由头,再寻个恰当的时机才行。”
“眼下你是万万不可去打这个主意的,那无疑是触圣上逆鳞,当真会为咱们季家带来灾祸的。”
季舒玄一听这事儿竟如此难办,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纵然到时真能休妻,可男妻一旦被休,余生就只能长伴青灯古佛,终身不能回母家,还要遭旁人非议,日子会过得十分艰难。”
“玄儿,娘知你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娶男妻,可你当真忍心让初儿那孩子落到那般地步吗?”
“初儿性子温顺乖巧,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娘一见就喜欢,你不如——”
“为什么?”季舒玄大惊,不等二夫人说完,忙道,“凭什么要逼人出家?难道他就不能娶妻?”
“娶妻?怎么可能。嫁过人的男妻绝不可娶妻生子。一旦被休,他连另嫁他人都不能,谈何娶妻啊,真是天方夜谭。”
二夫人摇头失笑,仿佛听了什么十足天真的笑话一般。
季舒玄瞠目结舌。
合着,男妻一旦嫁了人,就终身绑定在夫家了,不许离婚。
非要离就得出家,出家了也会过得很惨。
这是什么狗屁的强盗规矩?
他本以为古代社会逼着女人守那些三从四德,已经够变态可恶了,没想到,这个世界连男人也一起祸害上了,真是厉害了。
历史上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奇葩朝代。
听二夫人的言语,观其神情,很明显,这个奇葩规定在这里根本是约定俗成、不可违抗的,就像现代人知道地球是圆的一样。
季舒玄倒没自大狂妄到,相信凭他一人之力,能够打破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规矩。
就像你若跟古人说,天不是他们认为的圆的,地也不是方的,人类其实是生活在一个星球上,而在这个星球之外还有许多许多星球……
古人会信你的鬼才怪。
开明一点的,大概会像二夫人这样,认为是天方夜谭,一笑而过。
要是遇到老古板,没准认为是异端邪说,将你当做祸世妖孽,直接一把火烧死了。
季舒玄可不想被烧死。
那他要怎么救林亦初脱离苦海啊?
走正大光明的合法途径是不能够了,带他逃跑怕是也不行——他是御赐的啊,私逃会不会被砍头?
即便不砍头,这个世界对男妻的禁锢这么多,他也逃不出去吧?季家定会把他逮回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季舒玄忧伤了。
深深地忧伤了。
他又听见二夫人说,本来庶子才娶男妻等语。
等等。
娶男妻的是庶子,被嫁作男妻的也是庶子——当年制订出这个男妻制度的人,绝壁是跟庶子有仇吧?!
这是曾经受家中庶兄弟的精神迫害有多大,导致他要虐遍全天下的庶子啊!
二夫人见季舒玄眉头紧锁,隐有怒色,只当他还在气恼没法子休妻,便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若实在不喜欢初儿那孩子,便之后拨一处偏院让他住过去罢。你看不见他,便跟没娶过也是一样的。日后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再娶进门作平妻也无妨。”
“只有一条,无论如何,你须得善待他,绝不可为难了他。既已嫁入咱们家,就得好吃好喝地养着,不能叫人受了委屈。”
“还有,你不许迁怒于他。那孩子嫁过来也是迫不得已,今日之事,皆因你当日冲动之下拳打三皇子,惹得圣上大怒。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人无尤。你若是阳奉阴违,让娘知道了,娘可不依。”
季舒玄刚想说您多虑了,我没那意思,忽然惊觉:他刚刚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揍三皇子?
原主这么胆大包天的吗,连皇子都敢揍?!
原主:嗯哼,爷就是这么胆大包天。
季舒玄:……给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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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亦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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