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如春风里的荠菜,野火烧不尽,根根冒头,迅速蔓延成一整片白花,藏不住,也拔不掉。
“付令尘,我怀疑安余生不是赵静云的儿子。”
她终究没能忍住,把这条信息发了出去。
手机放在一边,人僵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十指交扣,右手大拇指反复摩挲着左手的关节,仿佛越是摩擦,越能把脑海里那点不安清理。
说到底,她不想怀疑赵静云。
她清楚的记得,赵静云当初说做亲子鉴定,是福至心灵。带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是因为临阳靠着邛林不算远。
老天垂怜她和安余生。
姜楷仪看过那份报告,提供的是血样,鉴定意见也很严谨:根据本次DNA检测结果,在排除同卵多胞胎、近亲及外援干扰等特殊情况下,支持赵静云与安余生存在生物学关系。
她捉摸不透,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要打消疑虑。
赵静云不叫“永源”,或许是她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又或许是安余生在治病,资料上显示的名字都是“安余生”,称呼他“永源”不方便。
她甚至理解赵静云为何不告诉前夫,那个早已有了新家庭的男人,或许不会认这个患了重病的孩子。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赵静云为什么不让姐姐姐夫分担这份天大的喜悦和辛苦?
她抓了抓头发,烦躁地抓起手机,一瞧,两分钟前付令尘回了她消息,她沉浸在自己的梳理中,没留意。
“亲子鉴定是哪个机构做的?”
“你有疑惑,不妨直接问她。心里藏着秘密,最怕一个人钻牛角尖。”
他总是一语中的!
如果赵静云真瞒着她,每天在安余生跟前做戏,那得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姜楷仪盯着屏幕,噗地一笑:“你说得对。”
“爱你,睡觉了,晚安。”
付令尘看着手机翘起了嘴角,他喜欢她这样丝滑的熟稔,希望自己永远能帮她解惑。
在她需要的时候,他永远是她的第一选择,不必踟蹰。
这些话不能在赵静云家里说,姜楷仪以要把薛蘅的一处房子租出去,需要打扫为由,把赵静云请到了家里。
赵静云刚踏进门,便察觉这屋子一层不染,哪像需要打扫的样子。
她刚要问,姜楷仪端着两杯茶从厨房出来,打断了她的疑问:“赵姐,你坐,其实这屋子没什么需要打扫的,我就是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赵静云心头一紧,茶杯捧在掌心,隐隐有些不安。
“我给永源准备了一些保健品,提高免疫力,你收着。”姜楷仪把装着脾氨肽和倍瑞博的袋子递过来,神色温和。
“楷仪你太客气了......”
“是你太客气。”姜楷仪拍了拍她肩膀,“喝茶。”
茶刚入口,还未吞咽,就听见姜楷仪缓缓开口:“赵姐,小安......不是你的儿子,对吗?”
哐当!
茶杯盖落地,声音清脆刺耳。
赵静云忙蹲下,手忙脚乱擦着地上的水渍,头低得几乎贴在了膝上。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语速极快,“你不是看过鉴定报告吗?那还能有假。”
“赵姐,你起来,不用管地上的水。”姜楷仪站起身,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一只手轻轻抓住她的肩。
“赵姐,别擦了。”她盯着赵静云的眼睛,语气轻柔却不容回避,“你都不敢看我。”
赵静云低着头,嘴唇发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你说你找到了永源,小安是你儿子,我真心替你高兴。所以我称呼他‘永源’,可你呢?从头到尾叫他‘小安’。”
“还有,我问你你前夫知不知道,你一慌,锅盖都掉了。赵姐,你知道昨晚你炒的芦蒿有多咸吗?”
姜楷仪坐回沙发,目光冷静:“你劝小安、劝晓晓头头是道,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躲躲藏藏了?”
她讲完话,屋里安静下来。
赵静云始终不开口,脸上浮起僵硬的苍白。
姜楷仪心越来越沉,最后叹了口气:“赵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鼻息越来越重,赵静云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哭声像闷雷一样炸开:“对不起......对不起......”
姜楷仪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坐过去,轻轻拍她的背:“别哭了,赵姐,你先冷静下来。
好久后,哭声稍缓,赵静云终于抬起头,眼圈通红。
她无神地望着电视墙,嗓音嘶哑:“楷仪......我这一生都在找永源......我只做了他574天妈妈。”
“老天让我遇上了小安,我想补偿他。”她哽咽着,“哪怕骗自己,哪怕他不是我儿子,我也想照顾他......”
“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就当是老天给我赎罪的机会......”
她哭得再度失控,泪珠一颗颗坠下。
姜楷仪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被揪得发酸,视线模糊,抬手擦了擦,手背上湿漉漉一片。
“楷仪,求求你......”赵静云用力抓住她的手,泪眼模糊,“别告诉小安......他太可怜了......”
姜楷仪一动不动,喉咙紧绷得像被一只手勒住。赵静云的眼泪扑簌簌落在她的手面上,像灼了一个又一个滚烫的疤。
她无法接受欺骗,但她也是个母亲。
想起白日里赵静云滚烫的泪水失控的情绪,姜楷仪弯下身,在熟睡中的信之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这一刻,她的心纠成一团。
她知道赵静云需要这个身份,可她帮她瞒着安余生对吗?她是不是在纵容一个错误?
她想不明白,无法分辨对错,脑海里翻腾的,全是赵静云眼里的哀求和崩溃。
寒月从窗外泻进来,她靠在窗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作响,才把她拉回现实。
“睡了吗?”
“没有。”
付令尘听出她情绪低落,心中略一思忖,明了她在赵静云那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去找赵静云了?”
“嗯。”姜楷仪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我想得没错,她撒了谎......她骗了安余生,也骗了我。”
“亲子鉴定,她做了两次。第一次得知不是亲生的后,她就去外边找了机构重做了一份。”
“她说她把她跟安余生的故事讲给了对方听,想多付点钱,最后人家也没要。”
说到这,她喉咙里堵得慌,为什么这些苦难总是砸到同一群人身上?
“付令尘,她求我别告诉小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付令尘温柔地喊她:“楷仪,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
“你的道德感和赵静云的执念并不冲突。”
“你理性有原则,但不是所有事都有黑白界限。”他想起这个得了低分化腺癌的年轻人,微微舒了口气,“赵静云需要这个身份,安余生也需要。”
“你说得没错。”姜楷仪头抵在窗户上,喃喃道:“可是,违背原则的帮扶,我还不习惯。”
她说完没有再出声,窗外的月光将她的轮廓拉得很长。
付令尘语气轻柔地补上一句:“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旁观者,你是赵静云秘密的守护者。”
“姜楷仪,这不是瞒骗,是善意。”
这不是瞒骗,这是善意的谎言。
这句“善意”,像钝刀划破心结,给她带来一丝喘息。她从付令尘的话语中汲取到力量。
“付令尘。”她终于缓了过来,“付令尘,谢谢你。你春节能休息几天?”
这突如其来的轻松让他一愣,随即笑了:“能有三五天假期,你有什么安排,我都听你的。”
她的询问吊起了他的好奇心,老实说,他还没想过春节假期的事。如果没有姜楷仪,他大概率还会跟从前一样值班,让外地的同事回家过年。
姜楷仪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早些休息吧,晚安。”
“好,晚安。”
卧室里归于平静,床上的信之还在熟睡。
她拉上窗帘,坐回床边,静静坐了一会儿,重新拿起手机,发出一句话:“赵姐,我不认同,但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条消息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赵静云压抑已久的情绪。
她咬着牙,不敢出声,生怕惊醒安余生,但眼泪已经决堤。
每一次安余生叫她“妈妈”,她都很欣慰,甚至沉浸其中,愿意相信这一刻就是真的。
拿到那份医院鉴定报告时,她有一种早知如此的失落,更多的是不甘心。
她舍不得病床上那个孩子,跟他的永源一般大,那种本能的依恋,早已超越了血缘。
她上网笨拙地搜索鉴定机构,对方销售含糊其辞地承诺“可以满足”,她没多问,只带着银行卡去了。
在讲完前因后果后,她的特殊要求,原本标价五千块的服务对方只收了她两千。
打印机吐出来的纸张还热乎,她双手接住,千恩万谢。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安余生把那张纸抱在胸前,哭着一声声喊“妈妈”。
她心中碎裂的窟窿,在那一刻被缝补。
她想,哪怕这是谎言,也是他们的“真相”。
他们就是母子。
她满足,她心疼。
她愿意沉溺在这个幻觉里。
她找到了“永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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