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方要开始,便有宫中内侍匆匆而至,说是急召皇长子入宫议事,近些日子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唯有周知意觉察出些许不对来。她分明瞧见皇长子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指尖。
他们兄妹两人现下虽不常见面,幼时却因着她时常跟在两位皇兄身后而不少见,这样细小的,能表露出不安的动作还是她闲来无事时发觉的。年岁越长,皇长子这样的动作做这动作的次数便越少,今日一见,她都差点忘记这动作的含义。
“工部递了章奏,约是修建堤坝之事上又有了什么新想法,父皇近日挂心此事,一有新的消息便要召人商议。”他向路凌霄交代的这两句并未压低声音,像是刻意说给近身的宾客们听的,未有丝毫遮掩之意,“今日是你生辰,尚未开始便要离去,这便是失礼了。”
路凌霄原也没想着要办这什么生辰宴,实在是眼前这位一手操办,没给一点儿婉拒的机会,既是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在意,“殿下实在太过客气,一切自当以朝事为重,在下这处的小事,很不必挂在心上。”
皇长子微微颔首,本就是场面上解释给旁人听的话。他起身向众人示意便要走,刚踏出两步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身对周知意道,“福安与我一道回宫罢,你一人在外,母后恐会忧心。”
她方才便觉得皇长子反常,现下更是确信了方才来的那位多半不是为了朝事,现下这场合不宜多问,她乖顺地起身,又怕两位皇嗣同时离席会引人遐想,便轻声叮嘱道,“明日我的生辰宴,你可要记得来。”
“是,殿下的帖子是早便收到的,明日在下定会前往。”
……
宫中独有的静谧被奔走的信使打破,周知意眼睁睁看着一衣着褴褛之人,一手高举令牌,口中呼着求见的密令,从自己的眼前掠过。
非军政要务回禀,不得在宫内跑动,她心中颤动,侧过脸去看神情凝滞,面色铁青的皇长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军中时疫蔓延,皇次子不慎染病,殁。”
他说的是方才内侍报给他知晓的话,一字不差未有错漏。
周知意只觉有人瞬间掐住自己的咽喉,半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掐着掌心,企图用钻心的痛来拯救锁紧的喉咙,直至手中滑腻,她才哑着嗓子几乎是吼着叫出一声,“胡说。”
上回的疫病分明已经控制得极好,几次家书章奏传来,也都表明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很是不必担心,这消息她自是不会轻易相信的,看向皇长子的目光也逐渐从迷茫转为质疑,她并不想将自家兄长想得太过心机深沉,不过一瞬,她便移开眼光,顾不得什么规矩,跌跌撞撞地往议政大殿跑去。
殿内的人不少,个个面色难看,坐在最上首的更是连见着她都没露出一点儿好颜色,说话的声音之中也透出难以言喻的疲惫,“福安先且去瞧瞧你母后。”
周知意闻言只觉心口疼得厉害,手脚无力仿若整个人飘在半空,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动弹分毫,她身后的女官匆匆而至,赶忙将自家公主往殿外扶。
“皇后娘娘在等殿下。”女官颤着声音,示意候在一边的侍女前来帮忙,两人几乎是将周知意架出了议政大殿。
皇后在得了消息亦是第一时间便来了此处,现下正在偏殿里歇着,短短几步的路程,周知意在两人的搀扶之下走了许久。
偏殿内寂静无声,便连呼吸的声音也无,皇后手中攥着军中传来的密信,上边赫然盖着应家的印鉴,若两边皆是一样的消息,此事便是假不了了。
她看向皇后身边红着眼眶的嬷嬷,“母后可见过父皇了?”
嬷嬷微微摇头,“还未到议政殿便被拦了回来,说是叫在此处等消息。”
周知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那密信抢到手中细细看了许多回,才整个撕成碎屑,支使着女官将碎屑都拿去烧了才轻声问,“母后糊涂了,这东西怎么能拿到这处来。”
她倒是想骗人骗己地说上一句消息未必属实,可现下这板上钉钉的模样,让她实在开不了口。
皇后深吸一口气,抬起红肿无神的眼,看了周知意许久才开口,“你父皇不肯将人接回京中,你三哥那处也还未有消息,约是还不清楚此事,老五那处也说是没有打听到消息。”
水患波及的地处极广,驻军周边多少也被影响,三皇子早前领着人去周边府衙帮着救助灾民,也有许久不曾传信前来。往常他就少传书信前来,现下没有书信反倒成了件好事。
“若,若真是如此,三哥领人在外反倒安全些。”她生将眼眶里的泪珠憋了回去,想了半日终于想到还有这点能让人心中宽慰些的话,瞧着皇后的瞧着要比自己强上不少,这才小声开口问,“之前还好好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军中的疫病本是没什么关系的,只是前些日子水灾频发,原先还没有什么要紧,一日夜里忽地水位上涨得厉害,冲垮了安置病人的营地,生了病的人原就没什么力气,加之那处本就没有什么人,即便是救人也未能全然救起。待翌日天刚蒙蒙亮时再看,已有不少人溺于水中。
那处离着军中本就不远,河水漫至军中是迟早的事,这还不最要紧,最紧要的是漫延而来的河水之中沾染着疫病,即便大夫们处处小心,也未能阻止疫病在军中爆发。
原本备好的许多药材被水浸泡,现下也是用不了的,军中乱成一团,主事的几位忙得脚不沾地,待能腾出手来写章奏的时候,皇次子已显出患病的症状了。
“按理来说是不当病得这样重的,实在因为二皇子日夜操劳,又瞒着不说,才会刚一被发觉就已是重病了。”嬷嬷小声同周知意解释着来龙去脉,说到一半自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前头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她亲自带大的,尤其是二皇子刚出生时,皇后在宫中得用的人手少,这个皇子几乎是她片刻不离身地小心带大的,说句不恭顺的,这与看自家孩子都是一样的。
待她小声啜泣了好一阵子后,皇后才开口,“那章奏,是与加急的密信一道送至你父皇手中的。”
“军中的情形未定,没见着你二哥的尸身便就不能算是病殁。”皇后这才打起了些许精神,看向周知意的眼神中也总算有了些许光亮,“老五已经出宫往驻地赶了。”
“母后怎能让五皇兄孤身前往军中,且不说父皇知晓要多想,就是那处疫病横行,也不该叫他去冒险的。”
周知意只觉皇后乱了方寸,行事很没有章法,若军中真是疫病横行,五皇子能否进到军中都未可知,无召私闯军营也是大罪一件,如今她已经没了一个皇兄,若再搭上一个,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现下着人去将五皇子追回来,要快。”她低声吩咐着身边的女官,不顾皇后想要再说些什么,又吩咐去将她那匹放在应家养着的宝马牵去用,“此事定要悄悄地,不许叫旁人知晓。”
“父皇在前边议事却叫母后在此处等着,想来此后还有要事相商,若要去见朝臣,母后这身衣裳可不成。”
心中虽不想承认,可周知意大约也能揣测皇帝让她们等在此处的目的,前边的事了或许会传她们去议丧仪之事,她与皇后现下的衣着若是要议事见朝臣,都算不上妥当,“儿臣配母后去换身衣裳罢。”
经她提醒,皇后才觉出自己身上这件常服实在失礼,她的确是乱了方寸,应家的消息一传来便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好在身边还有周知意能帮着考虑。
“是,是该换身衣裳。”她扶着桌沿起身,只是坐得时间太长忽地有些头晕,周知意站在她的身侧未有一点儿察觉,静静等着她先迈出那一步,“还得遣人去寻你三哥,此事……总归要他知晓才行。”
周知意垂眸,却没有应下,她知晓三皇子的脾性,此事若给他知晓,他定是要回军中查个清楚,如今军中的情形不好,以她的私心,自然不愿兄长再去冒险,此事早便不是他们能处置的。朝廷早日接手,将大夫与药材运至那处,待情势稳定再查此事才是最好。
“军中之事一向是二哥在管,三哥对这些不很擅长,如今这情形,父皇约是会换上一个更擅军务的去代管此事,何苦叫三哥知晓,再回去军中冒险。”上回她没有拦住两位兄长,是因为知晓他们身上担着稳定军心的重担,今日她拦着不让去寻三皇子,却的确是有私心。
嘴上说得如何好听,到底掩盖不住她的害怕,“先不想这些了,这些总有父皇考虑,母后先定定心神,之后的事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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