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向来不缺雅集诗会,又逢一年之中少有几日的秋高气爽,周知意换好了衣裳便叫侍女去问路凌霄那处好了没有。
她一向言出必行,既应下了要带路凌霄看看京中的宴请,便就不会食言,好在她父皇那处对此事不甚在意,几位兄长也只提醒了她出行小心,倒是没有哪位对此事有异议。
“路公子也不是头一回赴宴了,殿下又何必次次一道前往。”
侍女替她备好替换的衣裳,对自家公主殿下忽然对这样一位外来者这般关怀备至颇感不解,说起来路凌霄比殿下还要年长一岁,又是北陈世家子弟之中的佼佼者,即便从前不常出席这样的场合,一应规矩应对当也是不会错的,倒很是不必这样时时关怀。
“你知道什么,京中的这些世家子弟之中,也有不少好事的,宴上说上一两句戳人痛处的话也是常有。”
这人是她带去的,即便是看在她的颜面上说的并不十分过分,可暗里的讥讽总是少不了,她若是不知晓,没听见也就罢了,既然知晓了,自然是想替他挡去一些,至少那些人当着自己的面,还不敢太过分。
“奴婢看着路公子应对得很是自如。”
那些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他的手伤,知晓他多半是要成为北陈弃子的,总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那地方引,路凌霄一直不大与那些人计较,离得远远地权当听不见。
当真有人问到他的面前,他也是大方认下自己却是腕上有伤,这般坦诚的态度也实在叫刻意寻事的人不知如何应对,这般四两拨千斤地来上几回,也就只是面上瞧着有些吃亏罢了。说到底,即便是建邺城里的这些世家子弟,也没有说是在与人来往的时候不吃一点儿亏的。
侍女见周知意不说话,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若是当真觉得不满,不赴这宴便是了,又不是非得上赶着让人奚落的。”
周知意瞥她一眼,只摆摆手打发出去问车架准备得如何了。
孤身前往异国艰难求生本就艰难,若还要一直被困在质子府,这日子便更加难过了,好歹收过人家那样贵重的贺礼,怎么也是要关怀一二的。更何况北陈乔家的藏书颇多,他身子不好在府中定是遍阅藏书,看得多了,自然是有超出常人的见地,左右这建邺城中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寻他与这些世家子弟们一道多多交谈,于南齐怎么都是好事一件。
……
今日这宴是徐家长子一手操办的,他祖母是永安郡主,父亲是礼部侍郎,自己又是翰林学士,只是自小身子也算不上太好,连按时上学堂都艰难,即便如此也难掩其聪慧,他这般的人总是会对于自己经历相同的人产生兴趣,自上回见过路凌霄后,已连着办了两场宴,次次都特意给宫中递了帖子。
周知意自然知晓这不是为了邀自己,以他的身份,总是与质子之间有往来说着好似不大能说得过去,这般折腾不过是想求自己腾出空闲来,也好领着路凌霄一道。
她收到第一张帖子时便知晓徐恒的用意,只是前些日子被宫里的事情绊住没能去成,今次是第二回,恰得空闲,自是欣然前往。
朱雀湖心,不系舟上。
比画舫大上许多的不系舟字面环水,唯一连接岸边的窄桥细长,桥上的围栏也是低矮,不过只比脚踝高上一寸,一个不当心就易翻身落入湖中,实在算不上安全。
周知意走在前边,怕路凌霄走不习惯这样的窄桥,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行至一半,忽有丝竹之声缓起,悦耳的曲调似从远处传来,经过湖面又被水纹振荡地别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悠扬来。
这等巧思周知意见得多了,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回身轻声道,“今日这位对丝竹之事也很是钻研,邀来的人中,善器乐者颇多。”她略顿了顿才又继续,“若是席间见着伶人,还望你莫要介意。”
她是知晓徐恒舍近求远,偏要将这宴放在不系舟上来办是为了什么,方才又见着岸边的车马不少,能叫这些公子小姐远赴城外的宴请,今日若是见不着乐伶才叫她奇怪。
只是北陈向来轻贱伶人,莫说是同宴共饮,即便是使人献艺也要将他们与自己划出一道明显的界线来,好似只有这般才能体现自己的身份一般。未免路凌霄误会这般安排是刻意羞辱于他,少不了要先解释一句。
路凌霄闻言眉心微蹙,这的确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只是这样的不适也只存在了一瞬,随即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这些日子建邺的宴请,他们两人一道去了不少,总算是将城中有些名望的都拜会得差不多了,幼时乔家替他延请名师指点,加之家中长辈耳濡目染,他的确是不输旁人分毫,甚至与有些闻名天下的大儒之间交谈,其想法也并不显稚嫩。
他这样的人本就容易引人注目,今番又是特意邀了前来的,当是不会刻意羞辱。想到此处路凌霄这才当真舒展了眉头,“本就是虽殿下一道来的,在下不敢多言。”
周知意心下稍安,今日这位若能对他另眼相待,能叫他在建邺城的日子好过不少,毕竟谁都不会愿意在礼部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落人口舌的事,平白给自己找麻烦。
“徐侍郎是徐家的族长,一向最守规矩,唯独对这个儿子颇为放纵。不过徐恒也算得上是懂事,今日这宴请放在城外办,又邀了这样多的人,想是即便被家中知晓了,也有个法不责众的好处在。”
她回身继续向前走,口中的话却没有停,这么隐晦地提了两句,听着身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由长舒一口气,干脆说得更明白了一些,“你若能与徐恒交好,日后想提回北陈之事,说不好能省些力气。”
路凌霄猛然抬首,即便前边一心注意脚下道路的人压根看不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可他对回北陈这三个字的敏锐,略带生机的声线,也能让前边那位不回身也听得一清二楚,“殿下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前边的人缓步向前,并未再说什么。
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路凌霄不论与谁相处交谈都只说些诗书,并不曾刻意与谁交好,这既能叫她安心,又实在让她忧心,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早前领他去见宋老先生时,老先生对他很有些与众不同,两次会见后,甚至主动开口,邀他得闲前往家中书斋看书。
有这位老先生的看顾,总也要比忙了这么久,却一无所获得好。
“未能亲迎,是下官失礼。”徐恒匆匆赶来,先且找了一处跪下,看着神情惶恐得很,似是没想到周知意会亲自走来不系舟,又恐自己遣在外间候客的人怠慢,忙着斥了身边的小厮两声,“下面的人怠懒,见着殿下竟不传小舟来送,实在是下官的疏忽。”
“今日来的早,这不怪你。”周知意不甚在意地摆手,去到何处都面前都跪了一地的亲迎场面实在叫人厌烦,今日本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宴请,那般兴师动众很是不必,“还有,你家的小厮方才劝了许久,是本殿在马车中待了久了,筋骨酸痛,非要自己走一走才好,你可不许罚他们。”
“起来吧,堵在此处碍着旁的客人行走。”她径直走过摆放整齐得当的桌椅,转身坐在临水的条凳上,整个人斜斜依上美人靠,“徐大人自便罢,本殿就在此处瞧瞧湖景。”
她独自一人待着,看上去是不合群叫人难以接近了一些,可她原本也是不必让人觉得亲近的。这般倒是可以将自己与他们远远地隔开,至少在宴请开始之前,不会分散徐恒的注意,不必他再来费心照看。
路凌霄与徐恒寒暄了两句,被安顿在离着自己不远,稍一抬眼便能见着的地方。隔着往来走动的随侍和零星到来的宾客,示意他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顾及自己。
前来赴宴的人不少,陆续总有小舟驶来,平静湖面上的阵阵涟漪不止,一轮轮向前推动,没有停歇的时候。周知意越过小舟,眺望着远处特意被留下的一小片残荷,残破的荷叶之下偶尔钻出一只通体金红的鲤鱼,不过一瞬,便就又钻入叶底,似是羞于见人。
待人差不多到齐,徐恒才亲自来请她入座,“劳殿下移步上座。”
不等周知意站起身子,周遭的一群人便已退出一条道来,“你今日是东家,正紧是要坐上座的,本殿今日是客,没有取而代之的道理。”
她说着话,眼睛却看向路凌霄那处,见着他与此前相熟的人尚在低声耳语,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示意徐恒快些开始,“莫在这些事上推让,叫他们在此处久候。”
徐恒见着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多劝,只低声应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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