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无征兆地又下了起来。
冰冷的雨滴敲打着南坪废车场堆积如山的钢铁残骸,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像是为这片死亡之地奏响的哀乐。雨水冲刷着铁锈和油污,在地面上蜿蜒出肮脏的溪流,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腐朽和湿土的窒息性气味。
沈清澜如同一个水淋淋的幽灵,穿行在钢铁坟墓的迷宫之中。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汲取着身体里本就不多的热量。每一步都踩在冰冷黏腻的泥泞里,但她前进的方向没有丝毫迟疑——B区,第七排。
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心跳得越快。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她知道自己踏上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但真相和那个男人的安危,像两块巨大的磁石,牵引着她无法回头。
她并没有直接走向那辆熟悉的、被掏空的集装箱货车。而是在距离几十米外的一堆报废轿车后停下了脚步,将自己隐藏在阴影和雨幕的双重掩护下。她需要观察,需要确认。信任江辰,但不信任这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雨水模糊了一切,能见度极低。废车场死寂得可怕,只有雨声统治着这片领域。她眯起眼睛,努力分辨着第七排深处的动静。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异常。
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那辆集装箱货车的车厢门,极其缓慢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道缝隙。没有光透出,只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门缝边缘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做了一个快速而清晰的手势——安全,过来。
是江辰的手。沈清澜认得他手指的轮廓和那沉稳的动作方式。
悬在喉咙口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但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如同最谨慎的猎豹,利用每一个掩体,迂回着、无声地靠近车厢。
当她终于闪身进入车厢时,一股相对干燥、却混杂着灰尘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车厢内依旧只点着那盏蓄电瓶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江辰靠坐在车厢壁旁,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唇色也有些发青。他左边的袖子从手肘处被撕裂,裸露的小臂上缠着几圈显然是临时撕下的、已经被渗出的血迹染红的布条。
“你受伤了?”沈清澜的心猛地一紧,关上车厢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小伤,不碍事。”江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快速在她身上扫过,“你没事就好。外面情况怎么样?”
“他们找到了书店,用合成音电话威胁我,提到了林薇和你。”沈清澜言简意赅,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处,“你这边……”
“遇到了点‘尾巴’,甩掉了。”江辰轻描淡写,似乎不愿多谈过程的凶险。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从身后拿出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体,递给她,眼神凝重,“这就是我去拿的东西。关于晨星孤儿院,以及……你可能的身世。”
沈清澜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看着那个油布包裹,仿佛那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既渴望打开,又恐惧其中释放出的东西。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滴落在油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颤抖着手,接过包裹。很轻,却又重若千钧。
她席地而坐,就着昏黄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是一个陈旧的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贴着早已失效的封条,上面模糊地印着“XX市民政局”的字样,日期是二十多年前。
档案袋里东西不多:几张泛黄的、边角卷曲的黑白和彩色照片;几页字迹潦草、纸张脆弱的记录文件;还有一份薄薄的、似乎是后期调查补充的复印件。
她的目光首先被一张彩色照片吸引。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穿着明显不合身旧衣服的女婴,被一个面容慈祥、戴着老花镜的修女(或者说保育员)抱在怀里,背景是“晨星孤儿院”斑驳的门牌。女婴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带着一种懵懂的天真,眉宇间依稀能看出沈清澜如今的轮廓。
这就是……婴儿时期的她?
她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个小小的、陌生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酸涩而胀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那几页记录文件。大多是些格式化的入院登记、体检记录等。在“入院原因”一栏,潦草地写着“门口遗弃,附出生日期纸条”。而在“备注”栏的最下方,有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笔迹与前面不同,显得更为仓促:
“婴孩随身物:银质长命锁一枚(刻奇异纹样,非俗制),已被取走。交予……(后面的字迹被污渍彻底掩盖)”
银质长命锁?刻着奇异纹样?
沈清澜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想到了那个“被螺旋线贯穿的三角形”符号!她猛地抬头看向江辰。
江辰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她拿起那份后期补充的调查报告复印件。这份报告似乎来自某个私人调查机构,时间在她被遗弃的几年后。报告内容指向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当年那个取走长命锁的人,经过多方线索交叉比对和模糊的照片辨认,高度疑似是——陈天宇已故多年的父亲,陈伯渊!报告还提及,陈伯渊在事发前后,与一个背景神秘、涉及多项非法生物研究的境外机构“帕拉苏斯”有过秘密接触。
最后,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子,勾肩搭背,似乎关系很好。其中一人,眉眼间能看出陈伯渊年轻时的影子。而另一人……
沈清澜的目光凝固了。
那个与陈伯渊合影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笑容温和,但那眉眼轮廓,那鼻梁的弧度……与她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竟有五六分的相似!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褪色的小字:
“与沈兄摄于南岛,198X年夏。”
沈兄?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猜想,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陈天宇的父亲陈伯渊,取走了可能刻有帕拉苏斯符号、属于她的长命锁。陈伯渊与帕拉苏斯有关联。陈伯渊与一个姓“沈”的、与她容貌相似的男人是好友……
陈天宇对她近乎偏执的灭口行动,不仅仅是因为商业秘密,更是因为她的身世,可能直接关联到陈家的过去,关联到帕拉苏斯的秘密!她,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无依无靠的孤儿,而是某个秘密的活证据,是陈天宇必须抹除的、来自过去的幽灵!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看向江辰,声音嘶哑而颤抖:
“江辰……我,我是不是……可能姓沈?”
车厢外,雨声更急了,仿佛无数双手在拍打着这钢铁的棺椁。
江辰凝视着她,昏黄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异常沉重的语气,缓声说道:
“根据我查到的一些碎片信息显示,当年……陈伯渊和那位‘沈兄’,以及帕拉苏斯,似乎在合作进行一项极其禁忌的……人体基因优化项目。而你和陈天宇,可能……都是那个项目的‘成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最终极的黑暗:
“甚至有可能,从血缘上讲……陈天宇,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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