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清影在点心局，每到下午，各宫主子要点心的多。赵明厚叫来小太监，耳语一番，然后带素素去了御花园的一处亭子。
不多时，一个素雅的女子提着膳盒过来。
佟清影瞧见亭中人，转身便要走。
“清影。”赵明厚急急去拦她，“瞧见我，一句话也不说了么。”
“殿下，您要的点心送来了，奴婢告退。”
“等等，你看这是什么。”
宣纸上秀丽的小楷，是一手好字，佟清影心中惊起涟漪。一抬头，亭子里走出一个贵妇。
佟清影见过她。去年选秀，女子在御花园帮她解过围。
“奴婢给三王妃请安。”
“不用多礼，请姑娘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当不得姑娘二字，三王妃唤奴婢名字便可。奴婢在宫中相熟的人不多，不一定能帮到三王妃。”
“去年，前吏部尚书家中女眷充入掖庭。有个十岁的小姑娘叫殷兰心，你可认得？若是不认得也无妨，劳你帮我打听打听。”
佟清影折好契约书，“三王妃何以信任奴婢，随意寻个人都愿意替您走这一遭。”
“我欣赏你一身清霜傲骨，不似别人诸多心眼。”
女子桃花眼中盈满笑意，嗓音柔软，听她说话比春风还醉人。契约书还给赵明厚，佟清影拿上膳盒，道：“三王妃随奴婢来罢。”
去年舞弊案闹得很大，便是在深宫中，佟清影也有所耳闻。
“三王妃说的小姑娘脾气不好，初到掖庭时受了不少罪，得罪不少人。”
尚书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受尽宠爱，性子娇蛮，脾气冲，忽然从天堂坠下泥潭，如何能接受。素素捏着帕子听佟清影继续讲。
“今年倒春寒，不少人生了病，殷兰心也感染了风寒，前两日被迁到暴室。”
看管暴室的是个年迈的太监，瞧见赵明厚着四爪蟒袍，立时跪下行礼。
听说是找殷兰心，老太监带他们过去，“那丫头来送来时发高烧，还好捂出些汗，烧退了。不过，就是不肯吃饭。人不吃饭怎么行呢？这世上没过不去的坎，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倔。”
长长的通铺上，只一个小身影缩成一团。
“兰心。”素素唤她一声，她蒙着头，不应。
老太监扯下被子，“你这孩子，贵人来了，还不快行礼。”
被子下，小姑娘恶狠狠地瞪着素素。她瘦了许多，还是记忆中那个眉眼，跟她哥哥很像。
“你们出去吧，我同她说会儿话。”
“你同我有什么好说的。你现在是高贵的三王妃，我是低贱的奴婢，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想让我伺候你，做梦！”
素素揉了揉耳朵，“中气十足，我看你还能饿上两天。”糕点从膳盒中取出，她随意捏起一块吃着，佟清影的手艺挺好。
“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装了？以前在哥哥面前温柔贤惠讨好我的样子，都是假的。你走！”
在她伸手推搡过来前，素素先一步起身退了。殷兰心没推到她，更气了，手边没有可扔的东西，气得眼泪掉出来。
“当真不吃？”
“不吃，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行，挺有骨气。”素素拍拍手上碎屑，“本来打算给殷庭玉写信，想问问你有没有话要带过去，你既然如此骨气，那成，我先走了。”
“等等，你不许走！”殷兰心跳下床，拦住她，“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哥他还好吗？”
小姑娘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披散着头发，赤着脚。素素抱起她，真轻。
“看窗外风和日丽，你哥哥不仅好得很，心情也极好。”
“你别拿我当小孩儿哄。”殷兰心不想哭，可是眼泪怎么擦也擦不掉，太不争气了。
“没哄你，你哥哥离京前，我偷偷塞了银票给他。他这会儿说不定在哪个小酒馆喝着酒吃着肉呢。”
“真的？”殷兰心激动地抓住她的袖子，手下的凤冠霞帔精致得刺眼，“你都攀高枝了，会有这么好心？”
“给你看个秘密，你须得保密，不能同外人讲。”
宣纸折叠成一个方块，殷兰心迟疑地打开，她识字，她的字还是霍素月教的。哥哥嫌弃她笨，不耐烦带着她。
“你怎敢写这个？”殷兰心虽小，但也知道出嫁从夫。
素素收回契约书，重新收好，“快点吃，吃完把要带给你哥的话告诉我。”
“我现在就告诉你——”
殷兰心话没说完，被素素用糕点堵了口。
从小屋出来时，佟清影和赵明厚不在。素素给了老太监一袋银子，“照看好这丫头。”
“是。”老太监连连弯腰点头。
殷兰心扒着门框，叮嘱她：“你答应我的，不能忘了。”
“晓得了，年纪不大，啰嗦死了。”
素素倒不是哄骗她，回去写了封信拖人带去西南。
赵明厚回来问了一嘴，素素只道，以前两家关系不错，能照应点就照应点罢了。赵明厚就没再问，只要她识趣不去打搅清影便好。
…
章莹绣过生辰，特特地给素素下了请帖。
她弄得很是隆重，素素去了二皇子府方知她只请了素素一人。
“快来瞧瞧，我母妃送的生辰礼。”
“原是跟我显摆来了。”
德妃处事大方，她给儿媳妇的生辰礼怎么会不及静妃。素素自是一通夸。
“你再来瞧这个。”章莹绣献宝似的打开一个画轴，是一副游春图。
章莹绣的丫鬟说：“这画是殿下特意寻来送给我们王妃的，殿下还说，过两日带王妃去踏青，亲自为王妃作一副画。”
章莹绣眼中甜蜜快要溢出来，素素笑着吃一口蜜饯：“原来今日是场‘鸿门宴’，叫我吃酸来了。”
“哪有。”饶是章莹绣性子活泼，也不好意思了。想到宫中听的那些传言，有些替她不值，“你生得这么好看，他还非得去招惹外面的，真不是个东西。”
再一想她从前还看上过他，章莹绣就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她喝口茶，给素素出主意，“静妃那么疼你，你让静妃收拾那个小贱人去，这种事不能心软。”
“还不到那个份上，我心里有数。”素素岔开话题，“二殿下人不错，待你挺好。”
说到二殿下，章莹绣又不好意思了，二殿下名声不及三殿下响亮，却是个良人。
“他呀，书呆子一个，他那一屋子的书画都是他的命。”
“这不，把他的命送给了你。”素素点了点游春图。
“你打趣我。”
两人笑闹在一处。
赵明谷不晓得章莹绣请了客人，听到笑声，只当她跟丫鬟在玩耍。跑进院子，瞧见素素，先是怔了一怔，连忙背过身去。
“书呆子。”章莹绣嗔怪一句，“你着急忙慌做甚？”
“拿、拿个东西。”
“拿什么东西不能派个小厮丫鬟，看你跑得这一脑袋汗。”章莹绣给他擦汗，余光瞥到院外一个身影，慌忙跪下。
“不用多礼。”
浑厚的声音略带磁性，素素脑海中跳出一个人影，一抬眼，见皇帝走进来。
四目相对一瞬，她便跪下行礼。
“起身。”
双膝才弯了一下，皇帝宝蓝地小花瑞锦的袍角掠过眼前，素素扶着小喜的手直起身。
“不用拘束，朕来瞧瞧老二新得的游春图。”
游春图正挂在厅中，他站在画前，一边看画，一边盘着手里的珊瑚珠，“老二，你来评一评。”
他与赵明谷你一言我一语，素素想插嘴说声告退一直没找到机会。一旁章莹绣倒是听得两眼发光，她家殿下真厉害。
“霍氏，你觉得这幅画如何？”
不期然被点了名，素素慌了一下，一抬头，撞进皇帝眼中。
“儿媳才疏学浅，不敢妄加点评。”
话音落，一片寂静，素素低着头察觉到气氛微妙。
一会儿，听见章莹绣磕磕绊绊帮她解围，“父皇，到饭点了，您不如在我们这儿用膳吧。”
“不用了。”
眼前晃过宝蓝色，他步子迈得大，带起一阵风，素素头上的金步摇颤了两颤。
皇帝一走，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赵明谷道：“弟妹，听闻你书画造诣颇深，怎能当着父皇的面撒谎呢。”
“谁撒谎了？”章莹绣维护素素，“还不是你，好歹派个人先来通报一声，让我们先避一避。这要是传出去公媳一起赏画，像什么话。”
“我这、也没想到父皇会来。对不住弟妹。”
素素淡淡笑了下，“无碍。府上还有些事，我先回了。”
章莹绣心里过意不去，送素素出门，“下回得空，我们再好好聚一聚，不让他们男人来掺和。”
“好。”
素素坐在车上闭目思索，何时得罪过皇帝。是去暴室看殷兰心，还是托人带给殷庭玉的信？
思来想去都不是大事，忽而车夫停了马车。
素素隔着帘子问：“何事？”
“夫人，在下的马车坏了，能否捎上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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