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穆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周行远忽然会问出来这么一句。
不过转念一想，重回生活了四年的学校，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确实有点奇怪。
现在这个场景似乎又陷入了那天夜里在车上的时候，周行远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回来。
明明可以同上次一样，保持沉默或者说些别的扯走，周行远也会出于礼貌和分寸不再继续追问。
但是张子穆老感觉心里有根弦在扯着他，他有点不太想永远跟他瞒下去。
或许是这段时间在同一间屋檐下的相处，让他潜意识地觉得和周行远熟悉了些，物理距离的相近也潜移默化地能让他在他内心的世界里面更近一点。
他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我......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所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
话说出口的时候张子穆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于是只是模拟两可地提了一嘴。
虽然相熟了一些，但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张子穆看到周行远张了张嘴，慌忙将他的话堵回去：“哎，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再多就没了啊，保密。”
他说完嘟囔了一句：“以后要有机会再说吧。”
周行远如他想的那样没有在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就继续往前走，虽然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张子穆还是觉得周行远似乎神情有些复杂。
“你想到什么事了，怎么这个表情？”张子穆观察了一会儿，问道。
周行远转过头望着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有么？”
“可能是早八让人心情好。”
张子穆看鬼一样看着他，GoPro正好打过去，自己做了个画外音。
“各位观众听听这是人话吗？”
他的脑袋歪了一下，从镜头后面露出整张脸，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你不会起太早出现幻觉了吧？”
张子穆说完之后握了个拳头举在周行远嘴边，像是在做街头采访：“让我们请这位在校大学生发表一下感言。”
周行远伸出手，松松垮垮地半包着张子穆的拳头摁下去。
“我没这么菜。”
张子穆合理怀疑小冰块在内涵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到了食堂，张子穆随便点了一份肉夹馍和豆腐脑，解决完之后再一次点开录制。
他把昨天抽的课程拿出来，翻了个面。
“当当当当，揭晓一下今天的第一节课——中国美术史！”
张子穆把桌子上的盘子收好，绕到门口的时候经过周行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美好的一天从早八开始。”
周行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托起盘子跟着起身：“你也起太早出现幻觉？”
张子穆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周行远盯着他的侧影笑了声。
两人踩着上课铃上楼，张子穆猫着腰，和周行远一起从后门溜进去，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趁着老师在调PPT的空档，张子穆将录像设备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下，找好了角度，然后拿出自己的iPad。
前几天准备的时候，他在网上找到了这门课的电子书，下载在iPad上面，正好今天上课能用得上。
万事俱备后，张子穆点开录制键，恰在这时，老师也开始上课。
教授这节课在讲敦煌莫高窟，他看着自己眼前PPT上一张接一张的图片，眼花缭乱。
教授在讲课的过程中会有很多延伸，塑像和壁画鉴赏毫无防备地向张子穆扑面而来，他怀疑自己迟早要被这些东西给绕晕。
张子穆原本挺直的背松下了劲，目光也有些涣散。他从教授的讲解中跑了一下神，但就在注意力从课堂上分开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张子穆想都没想，直接转头。
周行远坐在窗边，手撑着下巴，懒懒地侧着头，身前的iPad界面应当是打开了个笔记本，但是上面什么东西都没记，比他的脸还白。
“美院原住民”此时正满脸懒得听课的样子，虽然脑袋似乎是对着下面讲台的方向，眼神却毫不避讳地盯着张子穆，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子穆抿了抿唇，刚刚放松下来的背再一次绷紧，他被看得有些心慌，总有种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错觉。
虽然离开学生时期有段时间了，但是刻在DNA里面的东西还是让他心里发毛。
他抬手，拿起吸在iPad上面的apple pencil，在电子教材的空隙上找了个位置，写下几个字：别看了，听课。然后在后面跟着画了个发着火的小火柴人。
画完之后张子穆就后悔了，他看着自己面前又丑又抽象的玩意儿，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旁边坐着的就是一美术生啊，这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
张子穆眨了眨眼睛，调出橡皮把火柴人给擦了，若无其事地把平板往自己这边偏了偏。
这就是上课开小差的代价吧，张子穆腹诽。
他正打算继续听课，胳膊肘却被戳了一下。
张子穆条件反射般回头，正巧对上了周行远看过来的眼神。
他依旧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上多了根apple pencil，懒懒散散地夹在指尖，笔杆敲了敲面前的iPad，扬了扬眉。
刚刚比脸还白的笔记页面终于多了点赛博墨水，有些张扬的字体组成了两行字。
-嗯。
-火柴人画得不错。
咳，张子穆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血色从脖子蔓延到耳尖。
他皮肤很白，所以红起来很明显。好在这里是最后一排的角落，除了周行远，没人注意到他那一瞬间的红温。
张子穆有些心虚地将头转回去，眼神落在教授的莫高窟石窟的PPT上。
彼时教授已经换了一张图片，在介绍这张的故事。
实话实说，张子穆看不出来这张图片和前几张的区别，某个没有什么鉴赏能力的人坐在那里，逐渐怀疑人生。
正在这时，iPad收到了一条隔空投送，是一张画。
没有多少线条，但是寥寥几笔足以勾勒出一个正挺着背，盯着前方听课的人。
他的胳膊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衬衫扎在牛仔裤里面，显得腰身很细。
张子穆认出来这画的是自己。
他转过头，周行远的视线已经不在这里了，撑着下巴的手也放下来，虽然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有些随性地靠在椅背上，但是至少目视前方，看起来是在听课。
不过笔记上面和张子穆收到的一模一样的“画作”却出卖了他。
这小子听课没多久，刚刚都在画画。
发现没办法眼神交流，张子穆敛了视线，又不自觉地看了看周行远给他的那幅画。
看起来小冰块画画就喜欢点到为止，这副和之前给他画的地图都是，草草几笔，只要能够表示出来这个意思就够了，多的一点都不描绘。
不过张子穆转念一想，有可能是时间有限，所以只够周行远这么发挥。
他忍不住好奇，要是周行远认认真真画一幅画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有哪位学生能够回答一下这是莫高窟的第几窟？”
张子穆思绪被讲台上的教授拉回来，她身后停着一张PPT，是幅新的图片。
他看着图片，迷茫涣散的眼神睁大了些，下意识地低头翻了翻书，不过还没等他找到具体的位置，讲台上的教授就又开口了。
“最后一排左边角落的那位同学，就你吧。”
张子穆心凉了一瞬，他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慢吞吞地站起来，却发现身边已经有人站了。
周行远放下刚刚举起来的手，扶了下收缩椅站起来，眼神盯着PPT，缓缓开口。
“第275窟，开凿于北凉时期。”他说完之后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指了指上面的画像顺口补充，“从这些交坐的菩萨像显示的各种特征可以看出来，应该源自犍陀罗。”
话音落下，阶梯教室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一阵掌声。
张子穆混在那些掌声里面，一起鼓得起劲。
教授推了推眼镜，看着周行远：“不错不错，很优秀啊，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有些眼熟，但是感觉不是我们班的。”
周行远淡笑了一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你，我听其他教授提过你，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很厉害。”
听教授这句话说完，教室里面又是一阵骚动。
“不过我这门课你应该上过啊，怎么又来一次？”
周行远面不改色：“有点想念知识点，来复习一下。”
教室里传来哄笑。
待周行远坐下，张子穆戳了戳他的胳膊，混在人声里悄悄说道：“你原来在听课啊，我还以为你一直在......”
“在什么？”周行远偏过头问他。
张子穆对上目光的那刻，噎了一下，他本想说“在看我”，但是这么讲总觉得他多自恋似的，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眼神落在旁边平板上，画像还摆在面前。
“我以为你一直在摸鱼画画。”
周行远往靠背上一靠，提起apple pencil在张子穆的注视下给画像的衣服添了两笔，画上褶皱。
“是没听。”他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不过当初这门课，我满绩。”
题目答案来源于中国艺术史考研资料的一道选择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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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不是一直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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