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悬剑崖。
终年不散的云海在脚下翻涌,如同他百年来从未平息的心绪。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却照不透他眼底沉积的阴霾。指间摩挲着那枚已有裂痕的暖玉,冰冷的触感之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早已消散的余温。
昭儿……
她在魔域,如今已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归涯”。今日传来的消息,她竟已突破化神,甚至……疑似知晓了部分当年的真相。林惊风那个小子,终究还是找到了她,将那些染血的证据,送到了她面前。
也好。
这秘密压在他心头百年,太重,太苦,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折,将他的道心碾碎。
他仍记得百年前那个夜晚,师尊玄石真人将他唤至密室,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与……一丝他当时未能理解的狂热。
“珩儿,云氏守护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关乎上古混沌青莲。此物蕴含的力量,足以让我昆仑超越历代先贤,真正执掌天道!奈何云昭之父云冥,顽固不化,不肯交出,甚至意图将此秘带入坟墓!为防秘宝落入魔域之手,为昆仑万载基业,不得不……行非常之事。”
“非常之事……”他当时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师尊,那是一条条人命!是昭儿的至亲!”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玄石真人语气转冷,“珩儿,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是昆仑未来的希望。此事关乎宗门兴衰,你若心慈手软,便是置昆仑于险地!别忘了,你不仅是谢珩,更是昆仑首席!”
昆仑首席……这四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所有的挣扎与质疑。
那场血宴,他奉命参与。他的剑,未曾直接染上云氏嫡系的鲜血,却斩向了那些试图反抗、试图保护云昭的旁支和忠仆。每一剑落下,都仿佛斩在他自己的心上。他看着她从明珠沦为废墟中的孤女,看着她眼中璀璨的光一点点熄灭,被恐惧、绝望,最后是刻骨的恨意取代。
堕仙崖边,师尊暗中传音:“珩儿,送她下去。崖底有魔尊墨渊接应,那是她唯一的生路。此女身负混沌灵根,是开启青莲秘境的关键‘钥匙’,绝不能死,亦不能落入其他势力之手。让她入魔域,受墨渊栽培,待时机成熟,我们再……”
那一刻,他如坠冰窟。原来,连那看似唯一的生路,都是算计好的棋局!他不仅是屠戮她家族的帮凶,更要将她亲手推入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那一掌,他用尽了毕生的克制,既要看似无情地将她推下,又要卸去大部分力道,确保她不会重伤。他掷出那枚蕴藏他本命精血与一缕魂念的玉佩,希望能护住她一线生机,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解释的凭证。
“活着……”
那是他当时唯一能说,也是唯一敢说的话。后面咽下的,是“等我查明一切,等我足够强大,带你离开这泥沼”。
百年了。
他坐上了掌门之位,拥有了无上的权力与威望,却感觉自己像一座逐渐被掏空的孤峰。他暗中调查,线索却总在关键处断绝,指向师尊,指向宗门内某些隐秘的力量,甚至……隐隐指向魔域更深处的勾结。他如履薄冰,既要维持宗门稳定,又要防范来自内部的暗箭,还要承受着世人对他“大义灭亲”、“铁面无私”的称颂——每一声称颂,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苏清音的痴缠,他无法回应。那份纯粹的爱慕,映照得他内心的污浊与算计愈发不堪。他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可能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只能以冷漠相对。
而昭儿……她在魔域浴血重生,带着滔天的恨意归来。她的每一次出手,都像是在他心口凌迟。他看着她变得强大,也变得陌生,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的恨与戾气。他想告诉她真相,却怕打草惊蛇,怕护不住她,更怕……她连这最后的、支撑她活下去的恨意都失去后,会彻底崩溃。
今日,她已知晓部分真相。她会如何看他?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连承认罪责都不敢的懦夫?
谢珩闭上眼,感受着山风刺骨的凉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刻出血痕。
昭儿,师兄从未背叛过你,却比背叛伤你更深。
这掌门之位,这昆仑重任,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一个囚笼。
若真相大白的那天,你需要我的命来平息恨火……
我谢珩,绝不吝啬。
只是在这之前,我必须找出所有的幕后黑手,必须……为你扫清最后的障碍。
哪怕,永世不得超生。
他睁开眼,望向魔域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烧着与这清冷月夜格格不入的、决绝的火焰。
有些路,一旦踏上,便无法回头。有些人,一旦亏欠,便要用余生乃至来世去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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