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阳关上了门。
地上的手机里传来一些细小的杂音，那边好像在急促地说些什么，叶初阳捡起手机重新贴到耳边。
“喂，小茉。”
自己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平静，叶初阳心想。
“初阳哥，你那边怎么了！”左茉的声音有些着急，“你没事吧？”
“没事，”他顺手扶起刚刚碰倒的椅子，穿着拖鞋小心翼翼地越过碎了满地的玻璃杯，“刚刚有人敲门，有些着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晌，“你见到他了。”
是个陈述句。
没有办法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握着手机的人从喉腔中挤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算是回应。
两边都在沉默，这通电话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叶初阳照往常一样，嘱咐了几句注意身体，注意天气，率先挂断。
捻着手指先把几块大的碎玻璃丢进垃圾桶，再抽几张湿巾厚厚地叠在一起清理剩下的玻璃渣，叶初阳有条不紊地收拾了屋内的乱局。换下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放进洗衣机，太阳下山了，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有收进房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所以不能去看家门外的情况。
可是这很多的事情处理完也才花了十分钟。
叶初阳罕见地靠在阳台门的里侧发起了呆。
老小区的房子楼层不高，一层两户，大家都没有封阳台的习惯，两户阳台之间的实际距离不到两米。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是怕那个他这么多年以来望眼欲穿一直等着的身影又出现在对面的阳台上，也许是怕方才汹涌如震鼓的心跳声再次回响在耳边，又或许是，害怕那个人其实不在。
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一下，叶初阳点亮屏幕，是叶景鸿提醒他不要忘了确认邮件。
叶初阳乐得有其他事可以转移注意力，他点进邮箱，是一封叶景鸿转发给他的学术会议邀请函。看起来像是多学科联合举办的跨学科协作会议，宣传海报上用超大字号写着几位大拿的名字，还有一位是叶初阳在法国留学时上过课的教授。他手指轻轻滑动，时间是7月底。会议地点呢？他接着往下滑，手指一顿，在枫城大学。
叶景鸿的电话适时响起。
“邮件看过了没？”
叶初阳“嗯”了一声。
叶景鸿很是不满，“‘嗯’是什么意思？这次会议是枫城大主办，邀请了好几所国内外知名大学参会，是国际级别的。”
“你陈叔叔给我打电话，让你以你们美院的身份参与会议组，虽然可能还要干点杂活，但是能算你的实绩，对你有好处。”
“陈叔叔的号码你也有，正好你在枫城，明天去枫城大拜访一下，感谢一下人家。”
叶景鸿曾经任职于枫城大学，陈耕是枫城大美术系的教授，算是叶景鸿的前同事，二人虽然专业不同，但是都有行政职位，因此接触得不算少。陈耕曾经还取笑叶景鸿，不解风情的理科生妈妈养出了个浪漫主义的艺术生儿子。
“我考虑一下。”叶初阳眼见叶教授的电话要往长篇大论上发展，出言阻断。
“你！”叶景鸿被噎了一下，气极反笑，“理由。”
“7月份枫城很热，我不喜欢。”
似乎每个人在妈妈面前都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好本事，枫城的夏天再热也热不过一年四季温度不会低于18度的禾岛。
叶初阳十年前同叶景鸿一起搬回禾岛，在禾岛美院学的是中外艺术史，美院毕业后，他继续去法国进修，去年刚拿到博士学位回国，今年入职了禾岛美院。算起来，叶初阳除了大学四年，以及小时候去探望外公外婆，其实并没有在禾岛待过多久。严格意义上，禾岛是叶景鸿的故乡，枫城才是叶初阳的故乡。
叶景鸿隔着电话冷冷地道：“你不喜欢枫城，你每年夏天眼巴巴地跑过去做什么？在法国的时候都要抽时间回去。”
“我回来的时候都是6月啊。”叶初阳漫不经意地和叶景鸿打着哈哈，但在把叶景鸿彻底惹怒之前及时收手。
“明天一定去拜访陈叔叔！别担心，别生气，别激动，别被学生撞到你又在骂人，我坚决维护叶教授知性优雅的良好精神面貌。”
叶初阳深谙叶景鸿的嘴硬心软，没等她回话又立马哄道：“叶大教授吃饭了没呀，别吃那个难吃的二食堂了，还在实验室吧？我给您点海鲜大套餐。”
自家儿子是个主意大的，叶景鸿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既然台阶都已经递来了，她也只好就此作罢。
“点3人份直接送到我办公室，还有两个学生在。”
叶初阳麻溜应好，又忍不住嘴欠一句，“别太压榨学生了，都几点了。”
“我们实验室加班有劳务费，你们有什么？”
叶初阳撇了撇嘴，叶教授对他不选择子承母业而是径直走向人文艺术领域这件事积怨已久，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刺他一下。
碰了一鼻子灰的叶初阳挂掉电话，订好外卖送到叶景鸿的办公室，不忘备注道：“办公室找不到人就去隔壁实验室敲门。”
一通忙完退出外卖软件，手机后台下一个程序是方才的学术会议海报。这当然是个好机会，但是……
叶初阳想起那扇被他关上的门，和被他关在门外的人。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外面。
心里想着，叶初阳走到门边，微微打开一条细缝。
天色已经基本黑了下来，楼道里装的是不大灵敏的声控灯，经过时需要重重地跺脚才能激起一点昏黄的灯光。今晚的月亮也不大明亮，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叶初阳扶着门把手，轻轻往外再推开一点，二楼有路过的人重重的咳嗽一声，三楼的灯光也随着亮起。在半明半暗的四楼楼道里，叶初阳与坐在楼梯上的那个人目光接触，赫然呆怔。
俐落的短发衬出俊朗的轮廓，脸庞偏于瘦削，清炯炯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左南坐在楼梯上，旁边放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西瓜。
住在三楼的人进了家门，声控灯随着声响的消失熄灭。
叶初阳把门推开，拍了拍手，两人头顶的灯应声而亮。
左南站了起来，叶初阳发现他好像有些长高了，他眨眨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可以和我聊聊吗？”
声音也有些变了，叶初阳恍惚地想。
“和我聊聊，好吗？”
左南走近一步，与面前这个人保持住了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而后静静等待。
“好……”
叶初阳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左南抿了抿唇回身捡起丢在地上的西瓜，就要走进那扇敞开的大门。
“等等！”叶初阳拉了一把他的手，又立马撒开，“不在这聊。”
左南停住脚步，“好。”
明明是下午才走过一遍的路，叶初阳此时却觉得格外漫长。
他用余光偷偷地瞟着旁边离他半步距离的那人，不管他走得是快是慢，那人始终与他保持着同样的步速。
路边的夜宵铺子早已支起许多张小木桌，烧烤的烟气弥漫得到处都是，坐在路边的人群举杯欢庆夜幕的降临。
并行而走的两个人却一路无话。
香樟树下门口。
准备打烊的黄准系着围裙，戴着橡胶手套，提了一大包垃圾正要往垃圾桶里丢。看到迎面走来的熟悉面孔，疑惑但大声：“初阳，你怎么来了！”
熟悉面孔的旁边是另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没有封口的黑色塑料袋掉在地上，一次性塑料咖啡杯鱼跃涌出。
“你！你们！你！”
黄准伸出食指在二人中间比划来比划去。
看到语言功能退化至幼儿园的好友，虽然不值得张扬，但是叶初阳心里还是得到了一丝丝抚慰。
左南上前几步，把散落在地上的杯子一个个捡起，“嘭”地一声，整包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黄准还举着一只手在震惊着，脑袋像开了自动跟随，这会儿转回到正前方看着走向自己的左南，听到他跟自己打招呼：“好久不见，黄准。”
“你！”黄准终于回过神，随着而来占据他脑海的是愤怒，“你他妈还敢回来！”他一拳揍向左南的脸。
叶初阳一惊，连忙拉了一把一动不动等着挨打的左南，那一拳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嘴角。
“好了，别闹了！”
叶初阳一边有些生气，一边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有料到黄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明明连他都没有……
“叶初阳，你看你那点出息，”黄准被叶初阳推到一边，恨恨骂道，“你还拦着我，我简直想连你一起揍！”
“对不……”
“你也别说话！”
左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初阳打断。
“要关门了吧，我帮你关，你先回去，地方借我用用。”
这话是转头对着黄准说的。
“你还想和他单独聊天？想都别想！”黄准第一时间拒绝。
叶初阳冲他翻个白眼。
“不在你这儿聊，那我带他回我家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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