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圣诞晚餐结束,再到大家围着壁炉完成了交换礼物的环节,贺无过都没有等到迟予怀的回复。
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对迟予怀冷处理的态度有多混蛋。
房子里面沸沸扬扬,每个人都兴奋地打着过节的名义在别墅狂欢——玩桌游的,纯喝酒的,蹦迪的,载歌载舞,大家自成一派。
只有贺无过恍恍惚惚的,潦草地参与了每个活动后抽身而出,提着一瓶酒走到空旷的泳池边坐下,点上了一根烟。
别墅被这群疯狂的人占领,很难从他们现在的热闹程度想象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彼此是第一次见面。
也许这次见面之后大家又各自汇入茫茫人海中,忘记了名字和长相,但无所谓,当下聚在一起,度过快乐的一夜就够了。
贺无过由衷地感谢这些陌生人的存在,让他也能在当下分到一些好心情。
但是心里某处始终偏执地揪紧,时时刻刻提醒他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让他无法沉湎于别人的热闹里。
他一直都清醒地知道——回国后,这四个月来梦境会彻底坍塌。
身体里好像装了一个倒计时,钉在那里,在他每次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好心情的时候,发出警示。
他昏昏沉沉地握着手机,看着自己和迟予怀的聊天页面停留在几个小时前自己发的“圣诞快乐”,绿色的信息条看起来十分无助。
他被这条未回复的消息缠绕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求助。
在热闹里抽身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孤独的感觉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勒紧他,扼住他,拖拽他,酒精的作用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发挥。
天旋地转中,他突然很想哭。
想跟人通个电话,和真实的世界产生联结。
但他不知道能打给谁。
手机显示时间已到凌晨一点。如果没算错的话,国内现在已经八点了。
他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从头翻到尾,再慢慢翻回来,最后,他平整了一下呼吸,点了点贺玉芬的名字。
嘟……嘟……嘟……
他头一次觉得等待通话的时刻这么难熬。
他也从来没有如今天般期待贺玉芬接他的电话。
米兰的地中海气候,让这里的冬夜比起胥州多了几分温和,他穿着轻薄的灰色羽绒服在夜风中也不算凄凉。
别墅内不知道谁游戏赢了正引来大家的争论不休,还有谁输了对瓶吹着啤酒引来一阵热络的鼓舞,热闹得像是要把房顶掀掉。
而他握着手机独自坐在泳池边静静等待着。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手机听筒终于传来贺玉芬打着呵欠的声音:“你都出去半个多月了,终于舍得打个电话回来了。”
贺无过的声音有些哑:“这段时间太忙,而且有时差,常常凑不到合适的时间给你打电话。”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接着贺玉芬问道:“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贺无过惊异于贺玉芬今天的敏锐,清了清嗓子:“风吹的,鼻子有些堵。”
“你那边半夜了吧,还在外面干嘛?”贺玉芬问。
贺无过看了眼时间,脑子有些迟钝,然后他问道:“外婆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她,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欧洲那边挺乱的,新闻上动不动就有恐怖分子袭击,你们出门低调点。”贺玉芬说。
贺无过有些想笑:“妈,你平时都看的些什么新闻,我在这边好得很。”
“行,那你正好散散心,那边老外也没人认识你,多自由。”贺玉芬说。
一根烟燃到了尽头,贺无过又从包里摸出了一根,点上,慎重地吸了一口。
“但终究异国他乡的,还是回自己家才踏实。”贺无过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接着贺玉芬有些生硬地说道:“迟家少爷之前来过医院,一直想跟你说来着,但你那边忙,我就没顾得上告诉你。”
“迟予怀?”贺无过愣了愣,酒精让他显得有些呆滞,“他去医院干嘛?”
“他找不到你,就跑来医院了。”贺玉芬说。
“找不到我?我在这边没有收到过他给我发消息。”贺无过黯然一笑。
——他甚至都不回复我的消息。
贺玉芬说:“是你出发那天,他来的医院。”
“你们碰面了?”
“他挺着急的,我就告诉了他你出国了,你为什么出国了不告诉他?他到处在找你。”
贺无过摇了摇玻璃杯里的白葡萄酒,跟灌啤酒似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有些迷糊地开口道:“我退赛了,歌手的生涯也差不多结束了。妈,我决定了,这次帮师兄他们完成巡演之后,我就回国,好好读书。反正也赚够了治疗外婆的钱,在娱乐圈中走了一遭,不亏。”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搭理那小子了。”贺玉芬执着地问道。
贺无过无力地笑了笑:“我已经回答你了。”
“你是觉得,你们的生活不再会有交集了?”
“你觉得我还有资格跟他平等地跟他在一起吗?”
贺玉芬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在签约当歌手之前,不就跟他在一起吗?那个时候你不也是穷小子一个?”
不一样,可能那个时候,我对于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贺无过心想。
喝了酒的贺无过脑子越来越昏,像是短暂地丧失了语言功能,内心却奔腾不已。
明明不久前唐元才拿人格保证过迟予怀对他的真心,这会儿他就借着酒意无情地把人家的人格踩在脚底下践踏。
好在唐元现在也在别墅内的某个角落喝得不省人事,不然非得来跟他把这笔帐算清楚。
这时,贺无过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怎么开始帮他说话了,你不是一直不待见他吗?”
贺玉芬叹了一口气,“有一段时间我确实无法接受你跟他有关系……”
贺无过无神地看着别墅的窗户上透出来的暖色灯光,一言不发。
“最开始,我十分确定他对你不怀好意,也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那家人是为了报复我而接近你。”贺玉芬说着,停顿了片刻,然后又像是做了个慎重的决定般再次开口,“但是后来你外婆失踪,我又觉得你在迟予怀他们家总比在外面乱七八糟的地方住更安全,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那些不法分子再怎么乱来,也会给迟家留几分面子,所以那时候我没再逼你回家。”
贺无过静静地听着,感觉到眼皮的拉扯,他觉得自己彻底昏了,因为贺玉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什么安不安全?什么不法分子?
到底是贺玉芬喝醉了还是自己喝醉了。
“妈……你在说什么?”他掐灭了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我知道你小子现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怪我们对你太多隐瞒吗?本来不出意外,你可以一辈子活在我们用谎言给你制造的温室里,可如今这温室却成了禁锢你的牢笼。你十八年了,也许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你了。”贺玉芬说。
贺无过揉着太阳穴:“你到底在说什么?”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颠覆你对真实生活的认知……”
圣诞节那天迟予怀陪他弟玩到半夜才回家,因为喝了酒,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在家潦草地吃了点饭后,又出了门。
在和贺无过算是冷战的这段日子,迟予怀一直都没敢让自己闲下来,一方面是需要让各种无所谓重不重要的事情填满时间,来对抗空虚的时候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另一方面,他确实有些急。
迟续那边拿了钱后一直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愿意透露。
除了昨天让他签了一份《授权协议书》,还让他一定要保密不能跟别人说。
迟予怀只能找老田旁敲侧击。
咖啡厅的包间内,老田认真汇报着他的工作成果:“据我所知,红画舫出事,已经有管理人员顶罪进去了,迟续应该没少给他钱。眼下红画舫没了,也没了流动资金,迟续是真的缺钱。”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迟予怀端着咖啡杯,拇指在杯口来回摩挲着,“他如果真的有许尧智的罪证,与其卖给我,不如卖给许尧智,肯定能敲到更多钱。”
“所以我之前就很意外,您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卡交给他,当时您就不怕他直接拿了钱不办事吗?”老田问。
“怕,毕竟他掌握的许尧智的罪证都是在红画舫的,是在他的场子,我其实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迟予怀说。
“迟续这个人做事向来难以捉摸,但是从他对你的态度来看,我更倾向于——或许他真的很不待见许尧智,不愿意帮他忙,哪怕从他身上敲一笔。”老田说。
迟予怀嗤笑。
“他同样也不待见我,你知道的。”
“不一样的,迟少爷。”老田摇头,“接触过迟续的人都觉得他……说不上歹毒也说不上善良,大多时候做事情都十分看心情。”
“也许吧。”
这时,迟予怀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着贺无过的名字,有些意外。
然后他站起了身往外走去:“我出去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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