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小声唤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怀瑾似乎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像从一场漫长的梦里惊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怀瑜一眼,那眼神重得像要刻进人心里,然后才默默地转身,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声音地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怀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哥哥目光的温度。可那种被隔阂、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却像潮水般涌上来,让他几乎要发疯。哥哥到底在想什么?他看的是自己,还是别人?为什么他宁愿对着剧本发呆,对着窗户出神,也不愿和自己多说一句话?
矛盾的爆发,在一个午后,毫无预兆,又似乎是必然。
那天的阳光格外好,透过画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林怀瑜又一次尝试那幅“阳光下的哥哥”,他试着给画中的槐树叶添了几笔深绿,可落笔的瞬间,就觉得不对——照片里的树叶是鲜活的,带着夏天的热气,而他画的,只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绿。他盯着画布看了很久,突然就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可笑。他猛地将调色盘砸向画架!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打破了公寓的寂静。
粘稠的、混杂不堪的颜料泼溅得到处都是——画布上原本的“阳光”被墨绿和赭石覆盖,地板上洇开一大片肮脏的色彩,他白色的衬衫上更是沾了好几块刺目的红,像极了未干的血。几支昂贵的画笔被折断,笔毛散落在颜料里,滚落在地,像被踩碎的蝴蝶翅膀。
林怀瑾被声音惊动,几乎是立刻从书房冲了出来,连眼镜都歪了一边。他站在画室门口,看着里面的一片狼藉,看着站在废墟中央、浑身颤抖、眼神狂乱的弟弟时,彻底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林怀瑜这样——以前就算难过,也只是默默掉眼泪,像只受了伤的小猫,从不会这样失控地发泄。
短暂的死寂后,是林怀瑜带着哭腔的、破碎的质问,声音里满是委屈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我画不出来……哥……我画不出你高兴的样子……我连骗自己都做不到……”他抬手抹了把脸,却把脸上也蹭上了颜料,像个狼狈的小丑。
林怀瑾看着弟弟手上、身上沾染的刺目颜料,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痛苦扭曲的脸,一股混杂着心疼、焦虑和自身无力感的邪火猛地窜了上来。这些天,他被剧本里的角色缠得喘不过气,脑子里全是那个诗人的绝望,夜里总做噩梦,梦见有人从高楼往下跳,背影像极了林怀瑜。他已经心力交瘁,弟弟的失控,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仅剩的冷静。
他几乎是口不择言,声音冷得像冰,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画不出来就不要画了!你整天把自己关在这里,和这些颜料较劲有什么用?!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别这么任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林怀瑜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的光瞬间灭了,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可他太累了,累到连道歉的话都没力气说,累到无法及时收回那些伤人的利刺。
林怀瑜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嘴唇颤抖着。那双总是盛满忧郁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被最亲近之人刺伤的震惊和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抛弃的恐慌。他以为哥哥会懂的,懂他画不出的不是画,是哥哥消失的笑容;懂他较劲的不是颜料,是想拉哥哥一把的执念。
“我像什么样子?”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利的绝望,像被逼到墙角的困兽,“那你呢?!你演那些乱七八糟的角色,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回来就像个死人一样!你对着剧本笑,对着剧本哭,就是不对我说话!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吗?!”他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满是颜料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林怀瑜!”林怀瑾厉声喝断他,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弟弟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刀,戳到了他最深的痛处——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沉溺角色?可只有在角色里,他才能暂时躲开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情绪,躲开弟弟那双总是充满担忧的眼睛——那双眼睛太亮了,亮到让他觉得自己的阴暗无处遁形,亮到让他忍不住想靠近,又怕自己的冰冷冻伤对方。
“我说错了吗?”林怀瑜的声音嘶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根本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只会把自己关起来!我连你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都分不清了!我们……我们这样还算什么兄弟?!”
——还算什么兄弟?
这句话在林怀瑾耳边炸开,他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兄弟?他何尝不想只做一个保护弟弟的好哥哥。可每次看着怀瑜那双纯净的眼睛,他都无法忽视心底翻涌的另一种情感——那是一种想要将对方拥入怀中、独占其全部笑容的冲动,一种早已超越亲情的渴望。
他想开口,想解释:“我不是不想说,我是怕我说了,你会厌恶我,会离开我。”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冷漠的沉默。
林怀瑜眼底的失望像刀子一样剜在他心上。他知道,怀瑜要的不是“兄弟”这个名分,而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靠近。可他不敢——不敢跨越那条线,怕一旦踏过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于是,他选择转身离开,用一扇门隔绝了所有可能的温情,也隔绝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砰——!”
沉重的摔门声,如同惊雷,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响,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晃了晃,也重重地砸在林怀瑜的心上。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浓郁刺鼻的颜料气味,和满地狼藉的碎片。阳光依旧照在地板上,可那光斑却显得格外刺眼,像在嘲笑他的狼狈和无能。
林怀瑜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靠着沾满颜料的画架,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巨大的悔恨和更深沉的绝望将他彻底吞噬。他刚才说的话太狠了,他不该那样说哥哥的,哥哥已经够难了,他怎么能再往他心上捅刀?
他失去了。他连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病态的共生关系,也亲手毁掉了。以后,哥哥会不会连书房的门都不让他进了?会不会彻底把他推开?
门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的林怀瑾,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刚才的话太伤人了,他怎么能对怀瑜说“任性”?那孩子只是想救他啊,是他自己太懦弱,太没用,连接受一份温暖的勇气都没有。
他能感觉到门后传来的、极轻的抽泣声,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们都想触碰对方,却只摸到了一身的刺。
他们都想温暖对方,却把彼此推入了更冷的深渊。
那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也隔开了,两个在黑暗中试图相拥,却只会将彼此伤得遍体鳞伤的灵魂——一个怕自己的阴暗染黑对方,一个怕自己的靠近打扰对方,明明心里都装着比亲情更重的在意,却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将彼此都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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