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高桥廉不动声色地停驻脚步,四下观察了一番。

那个银色的身影也不过一晃而过。

雾织林里特有的扁柏高大且茂盛,遮蔽住信源村边缘、和外部彼此往来的视线。

只有夕阳的霞光从树影间投下,在土地上斑驳地染上橘红。

寂静的风吹过初冬的柏树,让它们招手似地微微摇摆。再想起刚才的那一抹影子,就仿佛只是神经紧张的幻觉一般。

高桥廉停留在原地。他没出声,也没再移动;蛰伏般静静地等待了许久,山坡下不远的树林后面,那阵细微的奇怪摩擦声又响了一瞬。

高桥廉将手机调到无声,让镜头掠过树桠、快速地拍了一张。

他拍到一张背影。

那像是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头低垂着,脖颈间有一道模糊的动态白影;衣服的背后印着外文的字母,像是雇佣公司的名称。

高桥廉手掌隔着树干,虚虚地抬起来,比了一下那边的距离。他手机顺着另一只手的掌心打了个转儿,悄然滑回大衣的口袋里。

他思索着向前踏出半步,琢磨了片刻,又当机立断回转过来。

*

伏特加宽大的手掌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中年男人,捂得对方直翻白眼。

他紧张地气声问:“大哥,怎么了?”

琴酒收回枪。“没什么。”

刚才的那一点细碎的声音、仿佛轻微地踩踏叶片的动静,已经完全消失了。

树林间听不见一点熙攘。

与方才隐约还能察觉到的敌人相比较,目前寂静得仿佛包容一切的森林反而更叫人警惕。

“先走。”琴酒低声叫上对方。

伏特加悻悻地松开手,他手上的倒霉家伙、就瞪着眼珠子直直地趴倒下去。

“哎哟!……还好,不打紧,还喘气呢。”伏特加连忙试了试对方的鼻息。他在琴酒的注视下声音低弱下去。

“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琴酒低下头,“我们刚才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

伏特加应了声是。他揪住地上男人的衣领:对方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拖拽起来。

他在琴酒的示意下将那男人架上肩膀,不在地面上留下太过明显的拖行痕迹。

带着这位昏厥的、穿着奇怪制服的‘向导’——

黑衣人与不远处的小山村擦肩而过,暂时地步入他们看不见的深林。

*

高桥廉沿着林子的边缘回来。

町田正努力地和村里人周旋,说起小信和町山上山下的世代情谊、又说起警署是多么多么地挂念山区这边的人,直到把这许多年落下的慰问都说尽了。

老巡警惯常不说这么些漂亮话,今回客套里所掺的水分之多连自己都觉得心痛。正词穷到焦急时,他的眼帘里重新浮现了高桥的身影。

町田健几乎是狂喜地舒一口气。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叫他看不过眼的警探,也在他潜意识里已成为可靠的象征。

与此次上山产生的麻烦相比,和这警探相处的糟心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这时候,町田健暂时忘记了——正是这警探为他们自找的麻烦。

高桥警探朝町田二人过来。他走得不紧不慢,穿行过那些虎视眈眈的村民;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代替町田他们,重又成为被包围的中心。

“来时就看见,这里的路并不好走。”

高桥闲谈似地开口,冲村长致意地轻轻点头。

村长裹在皱纹里的脸跟随着他,半晌不说话。

“靠着这些种植的木头,足够养活村子里的年轻人吗?或许从前是可以的;毕竟大概村长您这一辈,都几乎没有出过山。”

随着高桥警探的说话,町田觉出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似地,透出窒息的压迫来。

“前些年却总是闹罕,连索道场曾经的河道都干涸了。”高桥廉的问题似乎前后无关联,“如今这里生活还方便吗?”

“怎么,你们警探还管这些事?”村民毫不客气地问。

高桥警探听着,一切讥讽都照单全收。他脸上含着笑,这笑意比对着自己同事展露的、还要明快得多。

信源村的人没见过这警探平时的模样,或许看不出端倪;在一旁让出位置的老巡警,倒是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哆嗦。

萩原研二在高桥的目光里上前。

“若真有不法分子横行在外、或者藏匿山林,”萩原缓言劝道,“不仅是小信和町的乡亲们不得安宁;对居住山上的诸位也是威胁。”

“是不是?”他说。

“如果能早日抓住凶手……”

高桥朝他笑一笑,顺着说道:

“只要警署追查的犯人确定落网,我们便不会再来打扰诸位的正常生活。”

村民阴郁的脸色凝滞住了,似乎倒是被这一点说得有所松动。

那几个姓沼尾的聚到一处,低声密谈了两句什么。町田越是瞧、就越想着他们十分可疑,根本不觉得高桥廉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真东西。

高桥仿佛格外有一丝耐心,等待着这帮人的小会开完。

萩原思索片刻,意会地在一旁助敲边鼓:

“你们提到的格莱德是谁?若是有人上来骚扰,或许我们可以帮到忙。”

那些叽叽喳喳声停下了。

沼尾几个互相看一眼,沉吟了一会儿,依旧只是给出一记不屑的哼笑:“你们?倒是怕你们管不了。”

这些村民没被说服,町田反而听得一愣。

他说:“这名字……格莱德,我听说过这名字。好像是长野的富商。”

高桥廉几不可觉地沉下脸色,对町田征询地投过一瞥。

町田从这短暂的对视中,察觉出严肃地气氛;他连忙微微一点头,暂不再说了。

高桥转而笑道:“还有什么可疑的人吗?诸位。比如,这些天林子里来的外人?”

“或许你们应该在往下找找。”村民意有所指地一撇手,指向不远处、树林遮蔽的山坳,“或许你们应该把视野移到别处、或者扩大范围,别来盯着我们这些不出山的人。”

“哦?”高桥顺势道,“这位小兄弟是见到过生人了?”

那被叫作‘小兄弟’的村民阴恻恻地瞅高桥一眼。他笑道:“生人?这里站着的不是么;冲我们耀武扬威呢。”

村长打圆场地笑一笑,说:“我们沼尾家不过是山民一两个,平时保守谨慎得很,哪里结识得到村外的恶贼呢?”

“町田巡查长,您的这两位贵客信不过我们,您来说说。只有您没当巡警的时候,一样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

町田皱起眉头,村长的语气透着奇怪,叫他心底很有些不自在。

“您应该知道,我们不太离开这一片村落。甚至离远一些的林子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很难顾得周全的。”

这话同刚才沼尾的一样藏头露尾,似乎别有所指。但说完这句,村长也笑吟吟地闭住了嘴巴,不再说了。

高桥也不仅仅指望这一会儿的交涉,对着信源村诸人一点头。

看他的意思,似乎暂时是接受了目前的结果。村里人半遮半掩给施舍的情报,也该叫他们分辨一时了。

老巡警心怀疑虑,但依旧和萩原随这警探一起向村外走去——任村民们用意不一的目光黏在他们的后背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高桥警探突兀地停住脚步。

他回过头,看向正打算用目光送他快些离开的村长、和四周围拢的村民。

“你们沼尾家的年轻人,”高桥似是无意地问,“有登记过指纹或DNA吗?”

村长的停顿有些漫长,或许是听不懂这种山下来的古怪词汇。他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小小地上前一步,冲村长窸窣耳语了几句。

“这些东西……”村长扭曲地笑一笑。

“前些年大概没登记过吧?村里出去过的年轻人,就另说了……没听说还有这些事。或许有、或许没有。”

“那就好。”高桥廉说道。他话接得很快,脸上面具似地挂着笑,仿佛等到什么样的回答都不重要:“多谢各位配合我们开展工作了。”

“过一两天会有警署的人员过来,采集各位的一些信息做验证。”

村长树皮似的脸抽动了一下。

他那密长的胡须,在风中试探似地微微抖动。

周围的村里子孙们,仿佛都只是恭束地站着,静默地等待村长为他们回答。

“好的。”最终,他用那苍老的声调说道。

*

“太冒险了。实在是!干什么非得最后逼那么一下?……”老巡警急匆匆地领人下山,好像生怕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们。

他大跨步地走在最前面,把那地上扑散的树枝杂叶踩得哗哗作响,随着他的步伐飞到鞋子的两边去。

想起采集DNA的事情敲定之后,那些人似笑非笑的脸色,町田后背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就没止住过。

直到安全地走离了数百米,他才更加地放大步子、拉着萩原一同向着山下小路冲刺起来。

“那个……”萩原的话音被山风截得断断续续的,听着似乎有些为难。

“别以为我是在给你们找麻烦。”老巡警哄哄地念叨。“听见了吗,那个谁?你毕竟对这儿不熟,高桥——”

许久不见回音。町田健站住了脚,瞠目结舌地四周眺望:视线里只有萩原研二。

高桥警探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他们队伍的尾巴稍上溜走了。

萩原捂着额停下来。这会儿也不必告诉老巡警刚才为难的是什么了。

“……”町田倒吸一口气,气得原地转了个圈。

“那家伙又上哪儿去了?”

此时的高桥廉,却是在树林里走了条偏路。说不上算不算意外,高桥廉和他们早一些就分了岔;从信源村下来的那条道上,高桥廉选了他方才独自走的那一边。

他就是在这里,偶然瞥到过那一抹银发的人影。这路并不是不能下山;只是相比老巡警引他们来的那条路,树木要更密许多。

“真是不幸的巧遇。”他说道,“你们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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