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沈清澜精密的算计与表面的沉寂中,滑入了七月。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如同沈家内部那日益滋长、却无法宣之于口的紧张氛围。
沈清澜的证据库日益充盈。私人调查团队那边也传来了初步反馈,关于赵启明的信息较多,证实了其与多个离岸资本和灰色地带人物的关联,但关于母亲当年的旧事,由于年代久远且有人为掩盖的痕迹,进展缓慢,只查到王婉茹在母亲病重期间,曾频繁接触过一位后来因医疗事故移民海外的私人医生。这条线索如同黑暗中细微的蛛丝,微弱,却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沈清澜将这条信息深埋心底,指令调查团队不惜代价,继续深挖。
她与“启明科技”的沟通也愈发顺畅。谢知桓团队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技术爆发力,在拿到沈清澜提供的、基于“未来眼光”指出的几个关键优化方向后,核心技术瓶颈接连取得突破,原型机的测试数据已经引起了小范围业内的关注。那家最初接触的早期风投,在谢知桓明确表示已有重要天使投资人支持,且条款强硬后,反而放下了姿态,给出了更为优厚的TS(投资意向书)。沈清澜以匿名的离岸公司名义,同意了参与这轮融资,进一步巩固了与“启明”的绑定。
这一切都在水下静静推进。表面上,沈清澜依旧是那个偶尔会让沈建国感到“脱离掌控”,但大体上仍被视作“不足为虑”的女儿。她甚至开始按照“计划”,着手“筹备”那个她故意透露给王婉茹的“网红咖啡馆”项目,煞有介事地查看起商圈铺位,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这个注定会“失败”的烟雾弹上。
然而,平静之下,裂痕终会因内部压力而显现。第一个承受不住这压力的,是沈明辉。
周末的家庭晚餐,气氛比平时更显凝滞。沈建国脸色阴沉,连王婉茹刻意营造的温言软语都无法化解。席间,他接了一个电话,嗯啊几句后,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看向沈明辉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沈明辉全程低着头,食不知味,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爸……是,是公司有什么事吗?”沈明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啪!”沈建国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震得碗碟嗡嗡作响,也吓得苏晚晴和王婉茹一个哆嗦。
“什么事?你还有脸问!”沈建国怒不可遏,指着沈明辉的鼻子骂道,“星辉□□那个项目,审计那边第二次提出质询了!那笔三千万的装修款,你到底给我弄到哪里去了?!还有南港物流,为什么仓库租赁价格比市场均价高出百分之五十?!供应商是哪家皮包公司,你当我不知道吗?!”
沈明辉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爸……爸您听我解释,装修款是……是材料涨价,还有,还有设计变更……物流那边是,是签了长期合同,所以单价……”
“放屁!”沈建国气得胸口起伏,“材料涨价?设计变更?所有的变更单和补充协议呢?拿出来给我看!长期合同?跟一个注册资金只有一百万,成立不到半年的公司签长期合同?!沈明辉,你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王婉茹见状,急忙上前安抚:“建国,你别生气,明辉他还小,经验不足,可能是一时疏忽被人骗了……”
“疏忽?被骗?”沈建国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婉茹,“我看他是胆大包天!跟他那个好舅舅学的‘本事’!我告诉你沈明辉,赶紧把这些窟窿给我填上!否则,别说集团的位置,我让你连沈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沈明辉被骂得狗血淋头,又惊又怕,加上连日来被催逼款项的压力,一股邪火也涌了上来,尤其是听到父亲提到舅舅,更是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口不择言地吼道:“填上?我拿什么填?!那些钱早就……早就用在别的地方了!你以为只有我动用了公司的钱吗?那个海外矿产项目,前期投入几个亿,现在一点水花都没有,钱去哪了?你敢说里面干干净净?!还有蓝湾项目,赵启明那边……”
“闭嘴!你这个逆子!”沈建国脸色骤变,厉声打断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慌,猛地站起身,扬手似乎就要打下去。
王婉茹尖叫一声扑过去拦住他:“建国!别动手!明辉他胡说的!他肯定是气糊涂了!”
苏晚晴也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整个餐厅乱作一团。
沈清澜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最后一口饭,仿佛眼前这场激烈的家庭冲突与她无关。她甚至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但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冰冷漠然的锐光一闪而逝。
吵吧,闹吧。
裂痕已经出现。
沈明辉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草包,在压力下,已经开始口不择言,几乎要触及那些最核心、最不能见光的秘密。
海外矿产项目,蓝湾项目,赵启明……这些关键词,从沈明辉口中吼出,意义非凡。这证明她的调查方向完全正确,也证明了沈建国对此的心虚。
她放下餐巾,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被惊吓到的、茫然无措的表情,轻声开口道:“爸,妈,弟弟,你们别吵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股清冷的溪流,瞬间浇熄了部分失控的火焰。
沈建国喘着粗气,狠狠瞪了沈明辉一眼,终究没再把巴掌落下去。他看了一眼“不明所以”、“试图劝和”的沈清澜,烦躁地挥挥手:“都给我滚!看见你们就心烦!”
沈明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餐厅。王婉茹扶着胸口,脸色难看地拉着苏晚晴也匆匆离开。
餐厅里只剩下沈建国和沈清澜。
沈建国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看了一眼安静坐在那里的女儿,第一次觉得,这个女儿此刻的平静,与他刚刚经历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清澜,”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弟弟不成器,让你看笑话了。公司里……有些事情很复杂,你不懂,也别多问。”
沈清澜乖巧地点点头,眼神清澈无辜:“我知道的,爸。公司的事情我都不懂。我只是希望家里能和和气气的。”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小女生的烦恼,说道,“对了爸,我看中了一个铺位,位置挺好的,就是租金有点贵,还在谈。等我咖啡馆开起来,一定好好经营,不给家里丢脸。”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那个“不务正业”的咖啡馆,再次强化了自己“只关注小事”、“对核心商业无知”的形象。
沈建国看着她那张纯然无辜的脸,心头那点刚升起的异样感又消散了。罢了,一个只知道开咖啡馆的女儿,总比那个到处捅娄子的儿子省心。他挥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嗯,你自己看着办吧,钱不够……再跟你说。去吧。”
“谢谢爸。”沈清澜站起身,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餐厅。
在她转身的刹那,脸上所有无辜和烦恼的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弄。
回到房间,她反锁上门,立刻走到电脑前。刚才餐厅里的争吵,尤其是沈明辉失控下吼出的那些话,是极其重要的佐证。她需要立刻将这些信息与她已有的证据进行关联和整合。
她调出“星辉□□”和“南港物流”的扫描文件,将沈明辉提到的“三千万装修款”和“高价物流合同”重点标记。又调出“海外矿产项目”和“蓝湾项目”的文件,沈明辉的指控,无疑增加了这些项目存在严重问题的可信度。
最重要的是,沈建国那瞬间的惊慌和厉声制止,几乎等同于承认了沈明辉并非完全胡说。
裂痕已经产生,并且在她眼前清晰地展现。沈明辉的愚蠢和沈建国的心虚,都是她可以充分利用的武器。
她沉吟片刻,给私人调查团队发出了新的指令:重点调查沈明辉舅舅(王婉茹弟弟)近期的资金往来和活动,以及他与“星辉□□”、“南港物流”项目供应商之间的关联。同时,尝试接近赵启明核心圈子的边缘人物,搜集蓝湾项目更具体的违规证据。
沈明辉这边,压力可以再加一把火。她需要让他更乱,更慌,才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她拿起那个不记名的预付费手机,模仿着一种略带油滑和焦急的语气,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到了一个与沈明辉关系密切、同样嗜赌的纨绔子弟手机上(这个号码是她之前通过监控沈明辉通话记录得到的):
“辉少,上次说的那笔‘过桥’的钱,那边催得紧啊!说再不还,就要按规矩办事了!您看……能不能尽快想想办法?”
这条短信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势必会在沈明辉本就焦头烂额的境况下,引发更剧烈的反应。
做完这一切,沈清澜才缓缓靠进椅背。
窗外,夜色渐浓。
沈家内部的裂痕,在她无声的推波助澜下,正一点点扩大。她冷静地收集着每一片崩落的碎片,将它们打磨成最锋利的刃。
伪装依旧,顺从依旧。
但猎网,正在这平静的假象下,沿着那日益清晰的裂痕,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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