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婉往推车上一望,才发现江芥买的东西堆得都有她两个人高了。而她一路拖过来顾着想别的事情,竟也没觉得重。
姜静婉扛起一张大木板床就往省罪牢里走,碰上正要往外走的江芥,他心虚地后退了几步。
“让开,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江芥乖乖地让了路,从外面的推车上又抱了那些布料回来,还拎了一个针线包。
牢房依旧是最开始关着姜静婉的那间牢房,只不过江芥把牢门上的锁解开扔到一边,再把牢里地上的枯草打扫干净。右边放了江芥刚刚扛进来的大木桌子,姜静婉就把木床板放到左边靠墙处,这格局,不能说和郑叔的一模一样,只能说差不离了。
江芥把布料放在木板床上,自己就拿着剪子和布料比划着床板。
“你这是,干什么呢?”
江芥手上不停,利索地量好木板的尺寸,在布料上一划一撕,缝了起来。
“光有这木板多膈应啊,得有一床铺盖,里面垫着棉花,这样睡着才舒服呢。”
姜静婉被江芥这一手熟练的裁缝技巧看愣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江芥道:“广结善缘嘛!在幽都里当差的叔叔婶婶有些什么手艺,我就让他们都教给我。”
好家伙,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要是投了胎出去,指定不会让自己饿死。
不对,入轮转司是要忘却前尘往事的,他在幽都学的手艺没法儿带到人间啊!
姜静婉饶有兴致地靠在墙上,看江芥娴熟地缝好一床垫子,问:“你学这么多,有什么用啊?”
江芥举着针线道:“这不就用上了吗?人间的新鲜玩意多,技多也不压身嘛!”
姜静婉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技多不压身,就差没条件学会做饭。
怕是在那无数个看着自己仅有的功德,盼着能够早日往生去往人间的日子里,学一些富有人间烟火味的技术,才是他在幽都聊以□□,肖想自己以后在人间应当活成什么样,打发时间用的吧。
姜静婉问:“你有这本事怎么也不给自己弄个像样一点的家呢?”
“手头紧。”
姜静婉道:“那你花着我的功德就不心疼了?”
“那不一样,我花我自己的功德,让我自己在幽都过上好日子,那叫不务正业,毕竟我现在最紧要的目标是要努力攒够十万功德。可把功德花在你身上,那意义就不一样了,人啊,赚了功德总得让自己过得滋润一些,满足以下无处发泄的**。”
“这么说来,我是你胡乱花销的借口了?”
“这怎么能叫胡乱花销呢?你信我,有这几件东西,日子过得绝对舒坦。等你什么时候再赚功德了,我在把那些次要的东西给你补齐。”江芥一看姜静婉靠着墙闲着,说,“那个,劳驾,把您自己的东西从推车上搬过来。”
姜静婉听他这么胡乱地说,自己也胡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搬东西了。若不是最终花的功德是她自己的,她都要感觉自己倒欠了江芥为他辛苦一番添置了。自己的功德最终全都花在自己身上,她好像也没理由对江芥兴师问罪了。
他这颠倒是非的口才是从哪儿学来的?
——
幽都东北方,简洁而明亮的宫殿里,一双粗麻补丁的布鞋被脱下,用脚甩到一旁。粗布麻衣也被褪下,在木地板上堆成一坨,换成了一袭红艳的绸衣。装着望子行的袋子被丢到一旁,花白的头发消褪,生长出又浓又卷的红棕色头发。系着绿藤镯子的脚迈上一级台阶,在红木几案旁坐下。
红衣女左手挑起一枚签令,右手拿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下一枚签令。
——
经过江芥的一番布置,两个死人的牢房终于被折腾出一股活人样。铺盖整整齐齐地叠着,枕头里塞的是松软的棉花。余下的布料和棉花,被做成靠枕放在藤摇椅上,大方桌上摆的是一对猪头陶杯和一副茶具。
“暂时就只够买这些了。姜教,努力接单,我和你的未来就都靠你了!”
姜静婉看着这个在自己名下的牢房,有些茫然却又心头一热。在脑子里肖想和把幻想变成现实,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感觉。她心头一热,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幽都一边赎罪一边过上好日子,她茫然,却又是看不清自己以后该去向何方。
“怎么了,不满意啊?”
姜静婉很努力地摇着头,说:“不是,是觉得这个牢房好像不是我的。”
“那还能是别人的?谁没事住在牢房里?这间牢房跑不脱,就是姜静婉的。”
心头一热过后,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酸楚,遍布在已经布置好的房间的每一处。以前在奴隶住所又脏又乱,不说肖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就连想要个属于姜静婉一席之地都做不到。
她摩挲着松软又干净的布料,忽而开口问江芥:“我真的值得这间牢房吗?”
江芥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姜静婉,这间牢房,这个家,就是你的。”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赎罪,让自己过上更好的日子。”
江芥给姜静婉指了一条路。她以前都是按照命令行事,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可江芥为她指的这条路,她感觉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指引,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幽都立足,守好这个家的时候,告诉她,不要想太多,既然喜欢这个家的感觉,既然喜欢这种自己拥有的感觉,那就去守护它。
她好像才刚刚明白为自己而活是一种什么感觉,即使已经是死后才明白。
“等我赚功德了,也给你搞一个这样的家,就住我隔壁吧!”
江芥却别扭道:“我才不干那种浪费功德的事情。”
“放心!功德从我腰牌里出,保证绝对不耽误你攒功德往生这件事!”
江芥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想买的东西可多着呢,姜教往后可要好好赎罪,拼命接单了!”
姜静婉点头称是。说到赎罪,或许在别人那里是一件清晰的事情,可放到姜静婉身上却是一团迷雾。
“话说,江大哥,用你监视罪人的视角来看看我,我到底还有哪方面需要赎罪的?”
江芥道:“你都大声呵斥叫我全名了,你我之间就不必再客气了吧?直接叫我名字,我听着也顺耳。”
“行,江芥。说说呗,你一直觉得我奇怪,可琢磨出我哪里有不对的地方了吗?”
“唔……”江芥摸着下巴道,“之前我以为你奇怪的地方是不会生气,可是后来又证明你是个会生气的。所以我就又糊涂了……”
“哦对了,你之前一直给自己明码标价,说自己值七万功德的时候很开心,为什么当时很开心有什么说法吗?”
姜静婉垂眼一想,道:“就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
江芥一拍桌子,道:“就这个!问题就在这里。自己的价值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自己的。就像你之后会生气,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也是因为帮不了默儿,觉得自己没用才生气?”
姜静婉不明所以:“好像……是吧,这要怎么赎罪啊?”
江芥又思索着红衣女给姜静婉的判词:“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这样问吧,静婉,你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
“比如说,想要有个自己的家,想要过上好日子,想要赚很多很多钱?”
姜静婉摩挲着手指,问:“这好像,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江芥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像这件事情,问问自己要什么。”
要什么?要平安顺遂地过日子?还是要帮阴山上的亡灵昭雪?这好像是两相冲突的事情,姜静婉却又好像都有意愿。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
说话间,牢房内的灯火又闪出红光,是红衣女的签令到了。
江芥接了签令,和签令一起带过来的,还有一只素木簪。
签上曰:“姜静婉:赎罪三,木簪与姜,其一,名中带罪,改名以赎;其二,至剔骨监执教罪人巫礼。”
江芥把木簪交给姜静婉,自己则反复读着签令。
姜静婉看出江芥神色不对,问:“怎么了?签令上的任务很难吗?”
江芥还没缓过劲来,把签令也一同交给了姜静婉,道:“我们这一次,要去剔骨监。”
姜静婉磕磕绊绊地读完签令,自从郑姑娘附身于她之后,她断断续续识了不少字,简单一些的也能看懂了。
二人看完签令,一时无话,呆坐在省罪牢里。
“那,什么时候去?”姜静婉问。
江芥却道:“先看这木簪吧,你认识吗?”
姜静婉只觉得眼熟,却说不出在哪里看到过。
“那,名中带罪,你知道有什么说法吗?”
姜静婉也摇头:“这名字是我娘给我起的,每次转手到别的家主手上,他们也都觉得这个名字凑合,就没有改过。”
看来这签令,哪儿哪儿都看不懂。
姜静婉只从别人口中听闻剔骨监的惊险,看江芥这副样子又觉得不像是夸大,试探着问:“那……现在去找陈爷,劝红衣女换个简单一点的单子,还来得及吗?”
江芥视死如归地摇头:“就算有交情,红衣女还不是让陈爷接了红签犯的单吗?上神的签令,传下来就没有退回去的。”
……
好像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江芥拿起那买来的一瓶酒,开了塞子,码好两个猪头陶杯,给姜静婉和自己都倒了一杯,又把盖子塞回去,玄色三角符号在桌子上晃来晃去。
“我说我不会瞎浪费功德吧?你看,这酒和杯子不就有用了?临行前先给自己壮个胆。”
说是壮胆,可姜静婉看江芥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心里更加没底了,一杯酒下肚,好像也是拔凉拔凉的。
“走吧!我们去赎己狱。”
“哦……”
姜静婉脚像踩着棉花一样跟在江芥后面,一出省罪牢,就见天上无月,周围连一丝风也没有。眚池好像也成了一潭死水,凑近一看,浓稠的质地隐隐散发着尸臭味。
剔骨监就更不用讲了,未到牢门,就能看出整座监牢密密麻麻地围着蝇虫,从狱里里流出来的血水汇聚到眚池里,沸腾着冒出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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