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一大早李拓便忧心忡忡,没有与他们道明什么,只是叫他们先去安置,随后汇合,四人在船里,一路没什么话,就这样飘到了丹岭。
“丹岭,春阙楼,随时恭候。”
袁昭心里咬字,一边看向殷凡善和梁声远。那日在酒楼地下室内,信笺上的香她还记得,只是这几日与殷凡善相处,也没闻到相似的气味。
先从字迹入手。
几人来到酒宿前,抬头一看,唯有谢群袁昭瞳孔一缩。
春阙楼。
“怎么不进去?”殷凡善半只脚踏进了屋内,见两人迟迟不动,便回身过来看。
梁声远被华贵精致的装饰晃了眼,愣了一会才挪着脚步慢慢走进去,在台前等着几人。
袁昭谢群走近了,就见梁声远先行拿了笔,往上登记名姓。
隽雅秀气,字如其人。
几人都刷刷落下名字,袁昭最后写,仔细盯了殷凡善和梁声远的字,看半天也不觉得有什么差错,只不过梁声远竟然是用左手写的。
“梁声远,你习惯左手题字?”袁昭问。
“嗯,我爹娘都是左撇子,自小教我也是这样教,大了便不去改了。”梁声远道。
昨夜与谢群聊了,袁昭肯定他用的是右手拿锹挖埋的。
每处留下的痕迹都是丝丝,只能摸定大准哪个人是不对劲的,哪个人是确有其事的,但还拿不出能处理他们的大事。
“先用膳吧。”殷凡善笑着出声,“刚下船,先填填肚子。”
恍神间他就点了一大桌子,弄的梁声远时不时把眼神往那边飘,但刚停留几秒,又像被灼了般收回目光,咽了口水,如有实质般下肚。
“我出不起……”他道。
李拓付了在松水的钱,梁声远不知道他会不会付在丹岭的,若是不付,自己与其余几人摊付,根本负担不起。
还是喝水为妙。
“谢公子买单。”谢群摁住了他的肩,停止了某人要往楼上走的动作。
殷凡善也一愣,随后笑着说:“一起吃吧。”
落座。
“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很无聊。”袁昭先开口。
“这里我不熟,殷凡善也不熟,附近不知道有什么能玩的。”谢群接腔。
殷凡善面上变换了一瞬,只是笑笑:“那袁小友今夜有什么安排?”
“与梁声远剑训呗,毕竟一组,也要多相处相处。”袁昭不经意地将话题引过去,就见殷凡善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那………”
“我……!”梁声远突的出声,眉毛都拧在一起,谢群看到他被殷凡善踩了鞋尖,意外地挑着眉。
他的声音低下来:“呃…我知道这边有些个地方还可以。”
“嗯?”
“葡林。”梁声远声音很慢很缓,许是在众人面前讲话,咬字总有些不自然,肩都看着僵硬,“这边有野生的葡果,色为黑白,长于树上,四季皆可采摘。”
谢群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抱臂道:“那去呗。”
殷凡善蹙着眉,张口劝道:“要不要还是不去了?万一李剑师届时找不到我们怎么办?而且课业还未……”
谢群语气桀骜,直接越过了人,看向后面的袁昭,语气可以放温柔了些:“你去不去?”
“去。”袁昭应了。
梁声远看着殷凡善如此这般,胆颤了一下,也开口:“呃…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天已经快黑了。”
他语气放的低下,那股畏缩的劲出来的更甚,而袁昭谢群却看着是天不怕地不怕,殷凡善看的人生厌,又碾了梁声远的脚尖一下。
“那我也去。”殷凡善开口。
袁昭唇角微勾,抬颌看着梁声远,还未出声先被殷凡善抢了说:“都要去啊,谁不去谁就是怯懦之辈,叫人笑话!”
“……那去吧。”梁声远点了头。
—
葡林生长在水山交界处,在山头瀑布两侧尤为多见,从山脚攀向山上,路上多有荆棘。
“嘶———”殷凡善肩上被划破了一道,疼的抽气。
山上有些暗,看不太清东西,谢群牢牢攥紧袁昭的手。
“殷公子,你没事吧……”梁声远出声。
“没事。”
他没等到袁昭的开口关切,反而等到的是碍眼的袁昭队友关切,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语气淡淡地回了字。
谢群随手斩开一片荆棘,他与袁昭轮换,路好走了,人的行动速度也快起来,四人很快就到了山顶。
“还真是黑白色的。”袁昭稀奇道。
“这个可以吃的。”梁声远摘了一颗,嚼嚼吞了。
葡林长的险,瀑布声音持续地撞进几人耳中。
殷凡善觉得脏,不吃这些,肩上疼久了,竟然发起热来,一阵一阵地抽痛。
停留在原地疼痛好似放大般让他抽气,他想着不如走动几步,便往旁边去。
“是甜的,你们吃吗?”
“啊啊—————!”
殷凡善脚底踩空,整个人往后仰去,双手往前探去,想抓住面前的梁声远,但他不知是愣的还是吓的,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救我————!”
梁声远整个人抖起来,手上的果子从他的指缝掉下,被踩碎了,汁液溅到外袍上。
谢群先动,随人跃下,接着用剑鞘去够人,但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袁昭见局势不对,他们上山花了不少时间,显而易见的高险,瀑布飞流直下,几乎深不见底,凶多吉少。
“梁声远,烦请去丹岭西边一探,快搬袁氏和谢氏的救兵。”
江栖玉和谢荣渊等人还在丹岭未归,眼下或许是唯一生机。
“哦,好。”梁声远答。
袁昭准备再看地形,找准落点,但背后猛地传来一击,那一掌又狠又快,是下了杀心的毒辣,袁昭反过身抽剑横劈他一刀,就见梁声远面上堪称狰狞的表情。
“去死……你们都去死……”
他又扑过来,但此番上山他未佩剑,袁昭不怕他,但这股子疯劲实在唬人。
梁声远再次冲过来时,袁昭手起刀落,直接斩下他一只手臂!
“啊……还好。”梁声远现下已没了那副拧巴的神色,他捂住左臂,凑近袁昭,“我不是说过了吗。”
“丹岭,春阙楼,随时恭候。”
脚下泥土稀稀拉拉地落了,碎石混着瀑布震天的响动险些盖过他的声音。
袁昭拧眉,她不知道谢群现下如何,山下流动的湍急,别说是出水,光是维持不动都难,而面前的梁声远却摊了牌。
“真是蠢啊,殷凡善蠢,本来还高看你和谢群一眼,没想到都是一样的蠢。”
袁昭身后的泥土又松动了些,她不能动,连踏地借力飞起都不能,稍一动作,脚下就会散的更快。
“那日那封信是你用右手写的?”袁昭眼神冷下来,她终于在此时想起那张脸,那张她终于能对上梁声远眉眼的脸。
小厮。
“我恨你们这帮富家子弟,你们生来就有权有势,有花不完的钱,家底殷实不说,相貌才华都是一等一的好。”梁声远双目红起来,朝袁昭大吼,“那我们呢!我们这些生下来就为了几个铜币吊着一口气的人呢?!”
“第一次教我的剑师人很好,他告诉我,‘人啊,勤则加勉,总会能慢慢厉害的’。但是其实不是。”
梁声远攥着袁昭双臂,失控地咆哮:“我恨你们,为什么你们生来就能有这样的命,为什么我要如此窘迫拮据!”
袁昭大喊回去,怒意刻满眉梢:“那你呢!才貌世家出众有的是!你还有几位兄长可以献命?!”
袁昭怀疑过送信的人是梁声远,只是没有证据,无论怎么说,殷氏的酒楼,殷氏的信鸽,总是殷氏的人可能性更大些。
“我哥?”梁声远瞳孔一缩。
“你哥在你传信那日,活活被纸人咬死!死前还……”
脚下的泥土彻底受不住压力,轰然塌下去!
“………!”
崖壁陡峭,剑刃几乎没有可以刺进的地方,袁昭想用手去刹,但根本无济于事,速度太快,触碰到岩石的瞬间,指甲就被向上掀翻!
山顶上的人影渐渐凝成了一个点,袁昭的头发全披散开,黑夜没有光亮,往下看,只能见到无底深渊。
扑通———!
袁昭浑身其余体感都被水剥夺了,只剩下彻骨的寒冷,身体才刚砸进水内,万丈高空泼洒下的瀑流又将她往更深处摁,水没有尽头地冲击着她,袁昭猛地呛入一口水。
锁脉。
千钧一发之际,袁昭用最后的力气咬破指腹,然后死死贴在脖颈,水流将指盖与皮肉最后的粘连撕破,吞进无尽水中。
“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袁昭冲破全力探出头,却发现此处早已不是刚刚落下来那处,瀑布只是源头,奔流不息地漫过各处,袁昭惊呼,接着就被水中碎石狠狠划了一道。
血红色登时弥漫开来,但很快又被瀑流冲淡,化成水沫的白色,四周似乎没有尽头,没有岸边,连抓手之处也没有,水下的冷让身子都麻了,意识也逐渐混沌。
袁昭咬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锁脉只吊着她最后一丝气,她喉中辛辣,已经浑身都使不上劲。
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身子沉下水面,袁昭意志还未溃散,神志却已告急,她把剑捏的稍紧了些,隐约中,好像看到什么东西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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