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芸，我们公司中标啦！！！”
埋头绘画中，手机响了，腾出左手接通按下扩音键，姜悦兴奋的声音立即直冲天花板，来势汹汹。
右手一个不稳，笔下描的线歪歪扭扭斜出一大段。
叹了一口气，涂抹掉那段“意外”，孟卿芸放下画笔，认真讲起电话。
“恭喜恭喜！可这案子你不是十拿九稳嘛，干嘛这么激动？”
“对啊，我们公司实力自然是不差，不过这次也有两家势均力敌的对手，商场风云变化，谁说得准？我提心吊胆了好久，还专门去文昌庙拜了拜。”
孟卿芸一脸黑线，“文昌帝君？人家不是管文运的，管你这个吗？”
姜悦振振有词：“这家庙离我家最近啦，而且都是在天上当差的，我心这么诚，顺手管一下又怎么样。这不就成了吗，改天我去还愿。”
有理有据，实在无法辩驳。
“对了，我接下来都会很忙，没时间管你。你们这些搞创作的，多管管自己注重一下健康，别老关在家画画画，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絮絮叨叨一通，姜悦费心的挂了电话。
她不说还好，一说孟卿芸看看电脑上快完成的画稿，忽然感觉手腕有些酸，手指有点抽筋，腰也有点痛。
又闭门画了两天稿，她揉揉腰，顺势起身活动活动身体。
孟卿芸忍不住感慨，人的身体真是诚实。
大学的时候，能连着熬几个通宵，就翻来覆去为了一张画稿。而且白天还很兴奋，上一天的课一点不困，可以说精神百倍。
现在，正常睡觉正常吃饭，不过关在家连续画了几天稿，没怎么运动，就哪哪都感觉不舒服了。
虽说不是上了年纪，年纪还小，岁月的痕迹却如此清晰。
又想起当年刚决定做插画师的时候，身边朋友都是羡慕的声音。
“自由职业者，多好啊！不像我们必须朝九晚六的上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加班，还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时自己只是笑着不说话，静静的听。
各个行业都有其艰辛，何必说出乏味的现实，扫人家兴呢？
其实，这份工作不如表面的光鲜，绝大部分是枯燥的。
一件房子，一台电脑，一张椅子，一坐就是一天。
的确不用打卡上班，但上班时间比起上班族并不少，有时一天工作八个小时，有时十二个小时，有时甚至更久，还是全年无休。
一开始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每一张单子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有时，赶起稿来，几天几夜都不会和人说一句话。
但是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热爱。
只有线稿和色彩的世界，那么简单而美丽。
刚毕业那会，自己应聘上了一家大公司，去实习。
可能是运气不好，也可能是上天的一种警示，不巧所在的分公司刚经过人事调整，总经理位置空缺，几个部门经理在内斗。
亲眼看见那群人是如何为利益联系在一起，不干正事，排除异己，勾心斗角。
一实习完，她就毅然辞职。
难道生命就要消耗在这种地方？从这家公司底层干到中层再到高层，有了一定地位，然后自由跳槽，过这样的一生吗？
对，那可以是安稳的一生，也可以是枯燥的一生。
姜悦知道后，觉得那是一份难得的好工作，可惜的不得了，一直念叨着自己不要冲动，再好好考虑一下。
“阿悦，我不是来寻求你的意见，我已经决定了。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该和你说一声。”自己是那样果断的摇头，姜悦只好叹气。
胡乱想着，孟卿芸在屋里走上几圈，坐了几天的腰还是有点酸。
她从储物间拖出快落灰的瑜伽垫，准备舒展一下筋骨，“滴滴！”手机又传来消息的响声。
“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
离姜悦挂电话不过十分钟，孟卿芸拍拍手上的灰，以为那是姜悦。
拿起手机，在看清红色角标的头像后，大脑有一秒的空白。
是一个绝对没想到的人。
“好久不见，卿芸，最近还好吗？（微笑）”
拇指像坠了铅，一下变得很重。
孟卿芸盯着那鲜亮的头像，好几分钟后，才缓缓按下，“还好吧。”
面对这个人时，那种心底不安，想做些什么又什么也做不了，像面临一滩泥潭一样困顿的心情，依旧没有消散。
“（笑）哦，多么老套的对白，你说是不是？”
“作为老朋友，我来关心一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心猛沉了一下，孟卿芸这次指尖飞快，“为什么这么问？”
不可能，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伍林眉，自己向来小心谨慎，一次也没说漏过嘴。不可能……
太阳穴忽然突突地跳，短暂的等待后，对方发来一段字。
“卿芸，你还是一样的单纯，不会掩饰自己。你知道吗，虽然你没有正面回答，可答案已经给我了。”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如果我所问的事没有的话，大多数人会直接否定，然后再问为什么。真的有什么，才会因为突然被猜中，想知道问话人意图，反问对方。”
“你最近很心烦吗？”
“……”只是猜测吗？孟卿芸肩膀微微下沉，稍微松了口气。
“还有一个心理测试哦。”
“我刚才说到烦心事，你想的是哪一桩？人每天的烦心事可不少，第一个让你想到的是最让你在意的事。”
“你给我发消息，就专程为了给我做心理测验（哭笑）。”这样啊……这个人以前就爱玩这些心理游戏。
“（捂脸笑）”
“卿芸，这些年你还一直单身？”对方突然转换了话题。
心又紧了一下。
不明白对方这样问的目的，又怕对方说出什么“骇人”的话，孟卿芸咬着下唇，慢吞吞半天才回了个，“是”。
“这样看来，那我不是很荣幸？”
“……别这样说。”拇指越来越重，快按不下去了。
“好啦，不逗你了。我今天是想对你说，我终于又找到喜欢的人了！”
峰回路转，绷紧到快断裂的弦，忽然卸了力。孟卿芸不由屏住了呼吸，好几秒后，长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祝你幸运。”由衷的祝福。
“（笑）我也希望上天这一次眷顾我。”
“卿芸，过去的就过去吧，你不用再为我感到愧疚。真的，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发完这句话，对方再没发消息过来。又或许，再不会发消息过来了。
空旷的房间一片安静，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孟卿芸盯着手机恍然到，
原来，长久以来面对这个人，那种困顿的心情……叫做愧疚。
原来，对方一直以来的宽宏大量，并没有让自己感到好受。
原来，自己仍在后悔当初一时任性，利用了这个人的喜欢。
直到今天，此时此刻，才有种被解放的轻松。
空茫茫抬起头，孟卿芸无意识的看了一圈屋里，而后视线落在了茶几上。
伍林眉送来的几件东西，她愁苦着不知如何处理，还堆放在那。
人都是向前看的，没有人会一直困在过去。
再深刻的感情，都抵不过时光的磨灭，如同鲜花开时再绚丽多彩，再动人的姿态，最终归处也不过一路泥泞，哪有什么永恒可言。
这个以前追在身后，信誓旦旦说过喜欢自己的人，也终于大步往前走了。
光着脚从瑜伽垫上走下来，孟卿芸慢慢走向茶几，不由伸手去拿那顶棒球帽。一旁蝴蝶兰柔嫩的花瓣，从手背轻轻扫过，袭来一股清香。
伍林眉呢？
要花上多少年，她也会像这样，突然发一条信息过来，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卿芸，我又有喜欢的人了。”
指尖在触到帽檐的一瞬，触电般收了回来。孟卿芸后退两步，眼中是一片没有生机的灰败。
那时，她会祝福伍林眉。
然后……永远失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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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火停好车，伍林眉解开安全带，双手撑着方向盘，微微歪头，自下而上往面前的高楼看去。
夜已深了，路上一片冷清，偶有寥寥几个行人经过。空气逐渐透出一点冷的滋味，树木间小虫的鸣叫声张狂起来。
高高的居民楼上，大大小小的方格大多已熄灭，偶尔夹杂一两盏夜猫子的灯。
一层层往上数，伍林眉找到孟卿芸家所在的楼层，一片漆黑。
看来，已经睡了。
祝你今夜好梦。
默默看了会，伍林眉从副座位的挎包，取出刚才在路上就一直响的手机。划开屏，好几条未读信息。
“林眉，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她说了。”
“放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嘴上一直对她说没关系，自己也以为自己没关系，但心里真的很受伤。”
“失望的天平永远没有平衡的一刻。”
“现在想来，我的纠结和放不下，更多的可能是不甘心，自讨苦吃，不甘心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
“我希望你也能放下你心里的那个人，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我就不劝你了。”
伍林眉单手捏着手机，昏暗中，莹白的光线勾勒出她秀丽的又英气的五官，仿佛一尊华丽的大理石雕像，美丽而冰冷。
冷目将那些话看上两遍，随意回复上两句安慰豁达的话，她退出了聊天界面。
“哈哈！”半响，突然扶额轻笑。
“哈！哈哈！”不知想到哪处，她逐渐笑得夸张。沉寂的凉夜里，狭小黑暗的车厢中，那笑声自带几分悲切而惆怅的气息。
“你当然能放下，好歹……哔！哔！”
狂笑中，一不小心摁倒喇叭，忽然的巨大声响惊吓到街边两个路人。
颤动的肩慢慢平息下来，伍林眉反身从后车座上扒来一瓶红酒。她现在很想喝酒，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渴求酒精的麻痹。
可刚费力扭开木塞，却听见车窗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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