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哪天，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天夜里。
姜悦没说，但不妨碍两人心知肚明。
握着饮料举在半空的手臂一顿，孟卿芸眼中掠过一抹暗光，下一秒，她闭上眼就着唇边的玻璃瓶口，仰头大口大口灌上饮料。
酸酸甜甜的味道带着强烈气体的刺激，瞬间在嘴里炸开，顺着喉咙直涌而下，扫去一片无味的苦涩。
红舌不安的在上下唇间舔动，姜悦紧盯着孟卿芸，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真的是无意撞见，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也在一瞬，找到了这么多年，卿芸对那个人不愿提及古怪态度的原由。
不知道该不该说，能不能提，她很想装作不知道，不去触碰卿芸的这块逆鳞。但依着自己这张管不住的嘴，和兜不住事情早晚得暴露的性子，她想不如早早坦白算了。
来之前，姜悦很是忐忑踌躇，但此刻看着眼前不动如山的孟卿芸，却不仅仅如此了。
直到放下饮料瓶，孟卿芸的脸色也没有一点点变化。没有，什么都没有……
秘密被撞破后的恼怒、窘迫，或是尴尬、害怕……什么都没有。
她的反应很平淡，几乎对自己的话没有触动，只是淡淡扫过来一眼，曾经提都不愿提的事，如今却能轻描淡写地道：“我全都可以告诉你，阿悦。如果你想听。”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好像在说什么毫不重要的事，不再有所谓的东西！
不，不该是这样，她认识的孟卿芸不该是这样！
卿芸虽一直不是多话的人，也不是活泼的性子，可人却是鲜活的，该哭时哭该笑时笑，从不掩饰或强忍自己的情绪。
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开心时能让你望见春日的喧嚣，夏日的荷动。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陌生没有生气的眼神！
从伍林眉出现后，总是出现在卿芸身上的眼神。
像蒙着一层灰，一次比一次透露出更浓烈的虚无！
没什么大不了的……孟卿芸的确没有太大的撼动，姜悦今天从进门起就太过安静，和平日叽叽喳喳的模样相去甚远，她心中或多或少有点预感。
被撞见就被撞见，这件事对她来说从不是羞于启齿的事。
“我没想过瞒你，就是不知从何说起……”瞳仁微微垂下，孟卿芸昏沉的大脑，机械地组织起语言。
以前她对伍林眉三缄其口，不是不能说，当真是无从说起。
事情本身，或许三言两语便能说清。而这么多年来封住她唇的……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是百转千回斩不断理还乱的心绪，是污泥一样浑浊不堪的感情。
这些东西，她自己都不明白，又如何能轻易言明？
而现在，都不重要了。
“我和她……”
“孟卿芸！”
孟卿芸低头想着说辞，耳边却炸开一声怒吼，生生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是一定想要知道这件事，我不是想逼你讲，我不是非要打听你的**！”
她不明所以的看过去，姜悦眉尾上翘，眼中不知哪来的火气，用力指向卫生间的方向对她道：“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
我怎么了？哪里错了？
孟卿芸一时呆住，像突然被责备又不知自己错在哪的小孩，冷淡的目光逐渐变得无辜懵懂。
见了她这副表情，姜悦更是生气，恨铁不成钢地直接指出来，“我和你直说，不是好奇不是要你解释！”
“孟卿芸，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朋友！”
“我只是希望你在难过困难的时候，可以想起我！在需要帮助需要倾听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就像每一次我和老王吵架来找你一样！”
虽还是气恼，姜悦的语气却越说越弱，润泽的黑瞳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卿芸，我希望你多依靠我一点……”
漫天大雾下，这些话如同迷雾中的钟声，敲得孟卿芸心间一震。
她无意识地看向卫生间，想看看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表情，目光所落处却只有一扇半敞开的门，里面一片昏暗。
什么也瞧不见。
“谁都可以，我不可以，你就讨厌我到这种地步？”
孟卿芸盯着虚空，依稀中又看见伍林眉那双哀述的眼眸。
……
……
“抱歉，姜悦。”
思及长久以来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良久的沉静后，孟卿芸眼中的寒气渐渐消解，连同周身淡漠的气息。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向姜悦道歉，“可能是我出了问题，我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问题。”
姜悦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上前给了孟卿芸一个拥抱。而后，在孟卿芸自愿的倾吐下，姜悦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伍林眉到底要做什么？”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沙发上，听完后姜悦震惊下有些迷糊，这和她所想旧情人重逢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而且，老天爷，读书那时候她是真一点没看出来！
顺带小小感慨了一下，有钱就是任性，那种大型活动手脚随便做。
“不对，这个不是问题。”不等孟卿芸答，姜悦一锤掌心否定道：“她现在不重要，最根本的问题，是你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说完，姜悦眼神小心的问：“你到底对她，有没有那方面的感情？”
……孟卿芸抱着膝盖沉默的看她，上下两瓣红唇贴着，像两扇厚重的石门，半天没有开启的迹象。
“真笨！肯定没有啦。”姜悦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又握拳自顾自得出了答案，“要是有，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了。”
肯定没有……
看着好友笃定的表情，孟卿芸垂下头，脸颊贴在冰凉的手臂上，长久以来的困惑再次漫上心头。
“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们能这么肯定，明明白白知道那是喜欢？不会有错觉吗？”
看着从未有过恋爱经验的孟卿芸，姜悦伸手摸向她的头，满眼怜惜，“你没谈过恋爱，所以你不懂。等以后你交了男朋友……”
“不，”孟卿芸目光一暗，忽然语出惊人：“其实，我和一个人交往过。”
“就明白……啥？”姜悦差点咬到舌头，摸头的手瞬间变成了握肩，声量也高了八度，“是谁？！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她一脸懵逼，“不是，高中到大学我没见哪个男生和你走的近啊？”
孟卿芸别过头，表情一下有些难以言喻，她叹了口气，眼睛中写满复杂的色彩。
“你见过，是那个新闻学院的学妹。”
姜悦愣愣“啊”了一声，随即回想道：“嗷！就那个成天小尾巴一样跟着你，笑起来很甜，后来又莫名其妙不见的那个女生？”
“嗯。”孟卿芸低低应了一声，眼前缓缓浮现出对方的样子。
那的确是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好像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眼睛弯弯的总是在笑。
孟卿芸还记得，新生报到时不过顺手帮了对方一点小忙，对方就像小鸡一样，学姐长学姐短的跟在身后。自己一回头，总能瞧见一张明灿灿的笑脸。
而后，对方经常来找她玩。孟卿芸并不介意多个朋友，对方性格也很讨喜。
可惜一天又一天的相处后，某一天她惊诧的从那双看来的眼睛里，恍然瞧见熟悉的影子。
……简直和另一个人如出一辙！
犹疑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多次反复的试探，却证实了开始的猜想……
可笑，为什么又遇见这种事？孟卿芸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要喜欢她，又喜欢她哪里，她一点也不明白。
和曾经的那个人一样，她从来不明白！
由此，在一片混乱中，在对方受伤的眼神中，她刻意地和女孩拉开了距离。然而，情况却没有变好。
除了依旧坚持来见她的女孩，她的失眠症再次复发了，经常一睁眼就是天亮。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颗火烧般明丽的梧桐树，又反反复复扎根于梦中，被遗忘的人随之在梦境中苏醒。
那个人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逃避是最没用的方式，我知道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夜变得太长，反复的折磨下她的神经变得虚弱，恍惚生出一个念头，一个非常愚蠢的念头。
“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想知道我哪里值得喜欢，想知道喜欢是什么，想知道喜欢了又怎么样……”
于是，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天，她把那个满眼天真，藏着青涩恋慕的女孩约了出来，直接揭开了那张纱。
而后，她说了什么？哦对，她用着冷酷的真面目，残忍的口气对对方道：
“即使我根本就不爱你，以后或许也不会，你还愿意和我试一试吗？”
对方红润的脸一下变得青白，好像被吓到，最后还是咬着牙点了头。这是一场试验，一场失败的试验。
她卑劣的利用了另一个人。
“我们一个月就结束了，她提出来的。”
“我觉得她很可爱，人很好，可到最后我也好像没有喜欢上她。”
“我没有感觉，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喜欢。”
姜悦完全被惊到，不仅是因曾经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她丝毫未曾注意。更因为，没想到孟卿芸烦恼这种事，会做到这种地步。
喜欢这种事情，发于心，自然而然就好，什么值得为了别人把自己折磨到这一步？
“那伍林眉呢？”呆了半晌，姜悦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神情凝重道：“你都愿意和别人试一试了，为什么不和她试一试？”
“她不可以。”孟卿芸想也没想道。
“为什么不可以？”姜悦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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