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谢谢。”不过她立马收敛住神色,摸了摸脖间经典条纹的丝巾,装作无事。
低着头沉默几秒,孟卿芸深吸一口气,搭在餐桌上的手握成拳,微微抬头,今天第一次直直望进段时元的眼睛。
“今天我约你出来,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段时元脸上的笑凝了一下,在钢琴曲悠扬的曲调中,他狐疑地看向孟卿芸,一时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那双笔直看来,秋水般沉静又让人摸不透,仿佛在等待的双瞳,无声给了他答案。
“卿芸,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出来,就是想问这个?”
段时元双手交握,不由轻笑,放松的身体却渐渐坐直,“上次你也问过,这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点吗?”
“最近发生了点事,我现在很乱。”孟卿芸脸上划过短暂的迷茫。
“我不知道算不算重要,”不过随即被坚定的果决替代,“可我想知道。”
目光在孟卿芸身上转过几次,几种思量在心中流转,段时元一番用词斟酌下,重新靠回椅背,腮边的咬肌一颤,缓缓开了口。
有一些话,他从未对旁人倾吐,更不想对旁人倾吐。
可他已经无计可施,在孟卿芸这里他总屡屡受挫,昨日意外的主动邀约,足够受宠若惊,忍不住和一个女性好友探讨孟卿芸的来意。
如果说他们之间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段时元很清楚,对于孟卿芸这样的人,什么才是唯一的上策。
“你看我这样的人,怎么样?”他指了指自己,笑容仍旧如沐春风,眼底一股黯淡却缓缓袭来。
“家境尚算殷实,自小成绩中上,长得不耐,朋友也不少。很多人说羡慕我,说我是人生赢家。”
“我也觉得是,”段时元轻松的抖抖肩,语气也轻快,却微微避开了孟卿芸的目光。
“我的人生的确顺风顺水,我也乐于接受家里的安排。安排我升学的目标,安排我现在的工作,甚至以后的结婚对象。”
“我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我没有怨言,不用在生活的浪涛中挣扎,反而觉得很轻松很好。”
品味出一丝掩映的苦涩,孟卿芸不由手下一重,掌中的冰凉更甚。
段时元被她的动作吸引了去,眼瞳中映出那双润白的手,一片让人看不懂的神色中,依稀生出一种回忆的暖意。
“那时,你来找我要电话,满脸通红,我只以为你和以前故意来接近我的女生一样,对我有所好感。
认识你以后,我才发现不光这点,你和我想象中一点不一样。”
孟卿芸双掌抱着饮料杯,指节微屈,指间玲珑秀气,指甲盖透出可爱的红润。一双手,如同一件艺术品,让人仍不住一再细看。
“这双手是这么小,胳膊也这般细,却意外充满了韧劲。”
幽幽的目光几变,段时月忽然伸出了手,孟卿芸下意识一个瑟缩,他五指犹如重山,越过大半张桌子,沉沉搁在了桌面。
“没关系,这是我一早知道的事……”
笑容混杂上苦涩,更多的仍是因喜欢而生的包容,段时元看着孟卿芸歉意的目光,依旧在笑。
“你有自我坚持,不会追赶无意义的事物,亦从不随波逐流。你不喜欢我,哪怕别人说我再好,你也不曾动摇过。”
段时元一双眼睛,天生的光彩夺目,往往引人心悦沉迷。此间含上一片深邃,混合的迷离神采更让他让人着迷,打动人心。
“你一直都这么冷静从容,我没看见什么困难把你难倒过。”
“不管是毕业时决定去留,还是毕业后辛苦得到的offer,上了一个月班,发觉不适合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毅然辞职,还是一个人租房搬家,一个人去旅游……”
“我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或多或少会向我抱怨或寻求帮助,但一次也没等到。”
餐厅里有目光被吸引了来,而自己最希望被吸引的人,眉头却不安的微蹙。
“我的一切决定里,都是旁人的身影。而在你的决定里,从没有别人。”段时元目光一暗,慢慢的将手收回。
他依旧带着笑,温和绅士,又带着无法言说的落寞。
“你觉得老套也好,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在期待你这样的人。”
心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风静,叶停,海平,花均。
从踏进这件餐厅起,孟卿芸非常清楚自己来的目的,尽管犹豫,尽管内疚,但她再找不到第二条出路。
她被伍林眉还有自己……逼到了绝境。
或许她真的是疯了,同样的错,她竟想再犯一次。
“即使我不爱你,你也愿意和我试一试吗?”她来,是想和段时元说一样的话。
一脚踏在红线上,明知道这是错的,但一想到伍林眉,一股常年盘踞燃烧的心火,便将她的理智尽数烧毁,烫红了她的眼睛。
今天约段时元出来,她明明白白自己又在犯错,可那又怎么样,她已经想好了弥补的筹码,不计一切代价。
而良心下的愧疚,终究让她煎熬纠结。
从踏入这间餐厅起,她的眼前,似乎总有一团缭绕的雾气,隔绝开她和周遭的一切。不管看什么,摸什么,都没有真实感。
眼前活生生的段时元,掌中沁凉的饮料,来往的侍者,远处的布景……
所见的一切,所触及的一切,明明清晰又模糊,触手可及又仿佛从未触及。
触感舒适松软厚实的坐垫,也让她如坐针毡,静不下来,几次想离开。但想要离开,双腿又如灌了铅,半分动不了。
真的就这样把旁人牵下水,即便对方自愿,她就能心安理得的利用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来完成自我的私欲吗?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那人死心的办法?
一颗心反复被拉扯,恍惚间,她竟有几个瞬间,忘记脑海中幼稚冲动的计划,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而段时元的话,让她烦躁的心蓦然安静,一下拥有了现实的实感。
呵……她才不是什么坚持自己的人,这样的好话用不到她身上,她只是固执而已,不然不会一次次的犯错。
她知道,段时元说的是真话。因为是真话,所以她难过。
难过于对方言辞间暗藏的彷徨,迷茫。如果段时元不曾迷茫过自己的人生,全然认同他口中的话,认为一切很好,如何会被与其认为相反的品质吸引?
她亦一样,人生路漫漫,谁也没有绝对正确的路走。
因为是真话,所以她极度清醒。她一点不像段时元口中的人。
她从来不从容不冷静,每一次重大的决定,下决定前都会焦虑到难以入睡,半夜还在做思维导图苦思,各方面权衡利弊后,才谨慎地得出答案。
她只是习惯了不与旁人商议,自己拿主意,才看上去冷静。
若一定要说,这倒是一种冷漠的表现。她认为这些事与他人无关,别人无需插足她的人生,也不会有所牵连。
因为是真话,她更生出无尽的困惑。
相识的言论,她在别处也听过。说或是因为互补,人极容易被与自己相反的人吸引。
第一次听见时,她便忍不住想。
这便是让无数人辗转反侧,抛不下舍不得的喜欢?互补,那不是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自身缺失的部分,移情于他人吗?
这样说来,喜欢的本质还是在爱自己,不是吗?
这是段时元的答案,答案没有对错,更无可厚非。孟卿芸并不失望,也没有半分难过。
她望向窗外,眸光一暗,油然而出一股挫败感。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又在走什么弯路?
她得到了段时元的答案,可那又怎样?从始至终,答案真的重要吗,谁的答案比较重要……
窗外阳光正媚,举目间阴暗交织丛生,似将万物割裂。
一辆停在光阴碎片中的车辆,车身反射出晃眼的光束,刺得孟卿芸眼睛一疼。
狠狠闭上眼睛,孟卿芸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克制下胸膛里冲撞的情愫,轻轻开了口:“段时元……”
——————
“我送你回去吧。”
隔着玻璃已是刺目的阳光,走出室外,更是满目炽金浓烈。
眼前晃得发白,孟卿芸不禁摊开手接了一把,掌心并不觉得热,夹杂偶尔袭来的清风,反而还有缕缕寒意。
真是奇怪,来见段时元之前,她分明觉得空气里平添出丝丝焦躁,比昨日热了不少。
听到段时元的话,她朝远处望了一眼,转头莞尔一笑,委婉的回绝:“没关系,正巧我有个朋友在这,我去见她一面。”
段时元眼睛一痛,一股酸涩跟着蔓延开。
孟卿芸的笑容很干净,温暖,没了之前那种紧绷到快断裂的压抑,那是他最为沉溺的笑容,一如第一次心动。
短短时间,他无从知晓孟卿芸的想法发生了何种转变,心境如何。他只知道,分明之前孟卿芸是可见的犹豫,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类似脆弱的情绪。
可在听完自己的答案后,对方目光一沉,郑重的说了“抱歉”。
他句句真切,并不知错在了哪。
“那好吧,我这个护花使者就这在道别了。”重重压弯了眼睛,段时元尽量潇洒的笑着,向孟卿芸道别。
“我们一直是朋友,再见,时元。”
孟卿芸深深的看他一眼,带着些许愧疚与松快,朝着一个方向转头走了。
偏斜的骄阳,在光洁的瓷砖地上,拉出两道斜斜的平行线,一道久久不动,一道渐行渐远。
孟卿芸径直走向停在路旁的一辆轿车,迎着日光,一次也不曾回头。
待渐渐走进,她心中惊叹,或是出于绘画的习惯,她会多留心身边事物的细节。但了了几面,这车不光颜色与车牌,竟连那弧线和轮胎的样式,她都记得。
真是奇怪……
而车主人似乎是见到了她走过来,开门下了车。
逆光下,对方的面孔根本看不清,而在那遥遥落来的目光之下,自己却被一览无遗。
孟卿芸缓缓走近,听到对方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就让我来看这个。”
正常的日光下,孟卿芸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明丽耀目的五官,傲气,淡薄,姿态坚定,眼神孤毅。
孟卿芸收回目光,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反应,反越过对方往前踏出一步。
手臂随即被抓住,不过对方只抓住薄薄一层衣料,没有用力,轻易可以甩开的力度。一点也不像对方往日的作风。
就着姿势,孟卿芸回过头。
对方还看着她来的方向,而后一点点转向她,脸上的讥讽的笑意隐了去,浅色的瞳仁一片阴郁,漫出可见的沉痛。
“我把你逼到了这个地步?”
这人是懂她的吗……
胸前有蜘蛛网样密密麻麻的痛感,孟卿芸轻轻甩开对方,淡淡道:“你才知道吗?伍林眉。”
“上车。”她扭头走向车子,坐上了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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