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车厢中，弥漫着各色浅淡的味道。
有装饰物轻微皮革的味道，有空调口传来的冷风味，还有一缕如有若无的香气。
混合其间的，是两道彼此交错微微沉重的鼻息声，和不用开空调也冷到冰点的空气。
小小的一片空间仿佛凝结，没有人说话。
孟卿芸没说去哪，伍林眉也不问，她目光远远落在前方的马路上，紧握方向盘，手背上几根青筋微凸，漫无目的驾驶着车行驶在路上。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变幻。
孟卿芸倚着靠背，抱起双臂，冷气开得很足，掌心抚过的肌肤尽是一片冰凉。
她没有看伍林眉，全身的肌肤和每一个细胞，又好像在看。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她能完完全全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听出对方呼吸间隔中的忍耐。
总是这样，一如既然的，没有分毫长进。
只要面对伍林眉，她纵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甚至打足腹稿，也总是一团堵在喉咙，又似被火灼烧成灰，到头来什么也说不出口。
伍林眉在生气吗？当然在生气吧，或许还有伤心……
孟卿芸沉默不语，待到一个红灯口，伍林眉停了车，死死盯住远处那串鲜红倒数的数字，先开了口。
“你也清楚，单单是这样怕是不够。”
她的声线平平淡淡，听不出起伏，更听不出悲喜。因为太过平静，反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倒叫孟卿芸心头一紧。
两人都没有去看对方。
红灯的数字在不断变化，沉默几秒，伍林眉忽然轻笑一声，“如何，你下一步计划怎么办。为了让我死心，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和那个人谈恋爱，结婚？”
这一次，说到最后几个字，伍林眉的声哑了，从她讥诮的话中，藏也无法藏的露出几分精疲力竭。
指尖跟着呼吸一起变重，孟卿芸忍不住侧目，看向那张与记忆中重合熟悉又陌生的侧颜。
看见了那下颌处紧绷的线条，和一双含着冷笑，却化不开漫天浓愁的双瞳。
自伤和伤人，这种让人难受的相处方式，难以想象，如今的她们竟然如此习惯……
沉吟半响，盯着那张完美的侧脸，孟卿芸心中好笑，残忍的反问道：“有什么不可以？”
“他相貌堂堂，家境不错，性格也好。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很合适吗？如果相处顺利，等两年，我可以带他去见我爸妈。”
“我爸妈自然是高兴，然后他会握着我的手，向我父母发誓照顾我一辈子。再然后，我们或许会有一个简单而有意义的婚礼，他在红毯尽头等我，我们一起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一辆车急停在路边，车厢里的时间似乎连同着一起静止了。
伍林眉如同一尊亘古的塑像，握着方向盘，静默了很久很久。
时间滴滴答答从腕间的手表流逝而过，车外人来人又去。
良久，伍林眉终于肯看向孟卿芸，她眼角泛红，眼里有可见的血丝，脸色和嘴唇又隐隐透白，脸色极差。
但伍林眉没有孟卿芸想象中，或是沉寂过后的爆发，或是失控的争吵，或是伤情的嘲弄。
伍林眉将双手一垂，像是下了某种不可回转的决心后的松快，又像挣扎过后最终接受了命运般的沉静，莞尔一笑，平静而郑重的点头。
“好，我陪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孟卿芸描述的未来，那个没有她，满世界洋溢着世俗喜气的未来，对她来说，是一片红色的地狱。
但是，她放弃了争吵。
在这条路上走了太久，明知无望，明知是绝路，苦恼过，煎熬过，试过放弃，试过遗忘，但一次次徒劳无功。绕了一大圈，孟卿芸的身边还是她唯一想去的地方。
她知道，这样无果的纠缠越深，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伤人伤己。
可再怎么清醒，再怎么认清现实，再怎么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人，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万水千山，她依旧回来了。
这便是事实，孟卿芸是她的命运，无从抵抗也无心抵抗的命运。
即使是早已知晓既定的结局，是一条眼见的歧路，只要是孟卿芸的意思，她也想和孟卿芸走下去。
……
“你……”
一滴泪倏然的从眼睛滑落，如破空而来的利剑，惊了两个人。
“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
奔涌的情绪在一瞬被截断，在一声无奈的叹息中，伍林眉一脸苦笑，向孟卿芸伸出手去。
在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孟卿芸后知后觉避开伍林眉的手。她慌乱的抹了把脸，掌心一片凉意，有无数被碾碎的泪珠，像极了暮春时节万般不舍，仍飘零碾成泥的碎花。
孟卿芸死盯着掌心，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哭了？真是好笑！
对啊，故意出口伤人的分明是自己，哭什么，该哭的是伍林眉才对！……为什么到头来不争气落下泪的反倒是自己？
泪眼朦胧间，孟卿芸又撞上伍林眉那双望来，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睛，熟悉的酸胀感在心口膨胀，她双目一痛，不忍的转过脸，不敢再看伍林眉。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既然你这样，我就和你死磕到底。”
她心里不痛快，便想让伍林眉也不痛快，但到底，两人都不痛快。何必，何必……
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眼底的雾气，孟卿芸盯着车窗上伍林眉的倒影，收起了争锋相对，想起了自己今日上车的目的。
“可这不是我，我做不到。”
在车窗上，两人的目光再次撞上，孟卿芸眸光闪动，肆意看着那抹倒影，心中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贪恋。
错误的方向只能走到更错误的结局，她和伍林眉足下的歧路此刻如果再不纠正，只会滑向更深的深渊。
道理她都明白，也知道怎么做比较好……可是，可是，到底气不过！
“我恨你。”孟卿芸忽的语出惊人。
……
“为什么？”
伍林眉泛白的唇和浓密的眼睫为之猛然一颤，“我以为至少没到这一步。”
“很惊讶？”即使隔着深色的车窗，伍林眉那种如同承受着某种剧烈痛苦，一看就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目光，仍叫孟卿芸心头发闷。
“对啊，你不明白。”孟卿芸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像说与伍林眉听，也似说给自己听。
“就像我不明白你的喜欢有多少，从何而来。你也不会懂，我曾经多少次祈祷，做梦梦见我们回到以前。”
“每当这个时候，每当我不得不去忘记你，我都会不由恨你。”
“你明白吗？”舌根开始发苦，心口无状的情愫冲撞着，孟卿芸轻轻张开眼睛，泪光点点。
镜面中，些许的沉默后，伍林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果然不知道。孟卿芸无声而虚幻的笑了，一颗冰凉的泪珠从鼻梁划过，落到无名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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