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前时瞎猫撞上死耗子,考上了秀才又中了举,就真当自个是宰相根苗了?”

“是咧,这再考一场不就露了蠢笨原样……”

“…老话说得好,‘同进士,如夫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

同顾宗尧分开,从客栈里出来,再到回到李府,文竹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

直至此刻,听到李夫人的贴身嬷嬷跟几个仆役在院里一唱一和地冷嘲热讽,他也能坦然从容地开门,倚在廊下,气定神闲地笑着听。

素色泛白的薄衫,消瘦纤弱的少年身躯,隐在那模糊光影里,那抹微微翘起的朱唇艳得让人心惊。

若竹欲枯,便绽细蕊,玉烛将灭,即燃灿光,是年华流转至末路最后的恣意,不可方物的美。

于是一直用余光偷觑的仆役们渐小了声,没人搭腔,那气焰嚣张的嬷嬷也唱不了独角戏,连呸了几声“怂货”“晦气”,便甩了甩帕子,掐着腰悻悻而去。

领头排揎人的走了,那几个帮腔的却没躲过。

前时不知龟缩在那儿,如今又突兀冒出来摆严父派头的李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差使了随从拖下去,发卖的发卖,笞罚的笞罚,难得的按府内约束下人的家法行了事。

文竹眯眼看着,笑意不减,只不住地抚摸着自个单薄旧衫上新覆的狐裘。

“打北面过来的雪狐裘,像这般品相的,满京都也不过只手之数——”

李博镰自以为这么件代表浮华富贵的物什已迷了文竹的眼,便捋捋美髯,得意道:“你中了进士,此乃为父予你的嘉奖。”

“忝陪末座,殿试后大抵也是个同进士。”

文竹微敛眼眉,提醒道:“管嬷嬷那句‘同进士,如夫人’的老话,确实说得没错。”

“……奴大欺主,你放心,她那里,为父回头也定给你个交待。”李博镰闻音知意含混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博镰甚至愿意冒着同李夫人生隔阂的风险,处理李夫人自杜府带来的贴身奶嬷嬷……

文竹轻抚狐裘的指尖顿住,抬眸,视线定在李博镰那张道貌岸然的老脸上,突兀问道:“春闱前日,父亲身在何处?”

他这没头没尾地问罢,竟也得了李博镰耐心答复:“值此嘉会,罢朝整旬,我同你母亲寻旧访故去了。”

“那日我在席上醉了酒,险些误了后头的春闱,门房说是父亲差人把我送回的……”

说话时,文竹微抬下颌,视线未从李博镰面上挪开。

“迷糊中听得那人身上剑器铮鸣,确也不是我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同侪惯有的打扮——府中养了擅剑的门客?我想当面同他致谢。”

李博镰一应称是,一面只将诸事都揽在自个身上,一面却回避道:“不是甚么大事,没耽误春闱便好。”

未免文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李博镰也懒怠再继续唱甚么慈父戏码,他匆匆同文竹交待了几句,给文竹画下几个大饼后,就带着人离开了此地。

而对文竹来说,李博镰前头的千言万语,倒不如最后那些直接了当地画的大饼。

这位六亲不认,百事利当先的‘慈父’李大人说,殿试后,哪怕文竹只是个同进士也无甚妨碍,他自有法子能让文竹留京、入六部……

这口气大的,跟皇城是他家,吏部随他差使般。

哪怕李博镰的岳父杜阁臣亲至,也不敢如此打包票。

待人影不见,文竹脸上的笑意便淡了

他转身进屋,头一件事便是解了颈间系带,奔至净房呕吐。

雪裘委地。

徒染尘泥。

次日殿试。

诸贡士依次序列队入殿,落座。

文竹所处末席,正靠殿门前内金柱后。

殿试只考‘对策’,试卷下发后,以三个时辰为限作题。

殿外旭阳高照,殿内灯火辉煌,然明光不可及之处,光影摇摇晃晃,终是沉默着投下了一席阴影。

少年人小心匿藏在那席阴影里,奋笔疾书。

至最后一炷香将点起前,长吁一口气,心石落地,顺心合意地搁笔。

“何苦如此殚精竭虑,有孤在,总能保你进二甲。”

不知何时踱步到此的巡考人,在文竹身后驻足,倾身贴耳,亲昵喃喃。

文竹颈后的汗毛,几时瞬间炸起。

他眉目不动,却在不动声色地察视周遭,见是否有人注意到了此处。

戒备机警的模样,像是在盘算着做坏事的猫儿。

而猫儿是家宠,不是猛兽,便是牙尖爪利又如何,几时真能害了其主命?

司马德唇角勾着笑,自觉是文竹这个倔脾气猫儿的主人,瞧着他这般,只觉越瞧越有趣。

可等了一会儿,见文竹只当他才刚那句话是耳旁风般不搭理他,司马德脸上又挂不住了。

“几时知道是孤的?”

司马德随意拾起文竹搁置在旁的笔,往砚台里蘸了蘸,就要往案上放着的尽善尽美的卷上乱涂画。

眼瞧着笔尖将触及卷纸,文竹鸦黑长睫仍旧平静地低敛着未动分毫,司马德“啧”了声,又搁了笔。

“怎么,吓不住你了?还是你不装鹌鹑,改装木头了?”

“……孤还是更喜欢一碰你,你就浑身发抖的可怜样子。”

大抵是有所顾忌,这禽兽不如的东西,说着缺德话时,嗓音都压得低且轻。

而这时,隐有脚步声渐近。

其他巡考人过来了。

抬眸飞快地扫视了眼周遭,文竹秀眉微蹙,告饶般,转头朝司马德清艳哀婉地一笑,无声道:待我考完……

司马德微愣,再回神时,适才那幕简直像是他臆想出来的幻梦。

而来人已至眼前。

“殿下可是不适?”奉皇命时时注意着司马德的郎官谨慎问道。

司马德拢了拢身上的厚氅,扶额轻咳了几声后,摆了摆手:“无碍,就是有些晕眩,扶柱小憩了会儿,已是好了许多。”

从其他地方看过来,他这藉口,倒也说得通。

毕竟除了零星几个知情者,谁能猜得到新册的太子,是这么个胆大妄为的色胚子,竟敢堂而皇之地在殿上调戏未来朝臣。

真是他……

真的是他……

怎就没能弄死他?!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文竹掐紧了掌心,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急不得。

他道,总归这腌臜东西只是过继给皇帝的嗣子,今朝能轻狂地入主东宫,来日说不定就会被人撵狗似的赶出来,千刀万剐,曝尸荒野……

殿试结束,诸贡士交卷,依旧循前例,按次序列队而出。

在宫城内时,一切按部就班,秩序井然,待出了宫门,没了禁卫的看守,人多自然口杂。

那些个仕子的视线总忍不住往文竹身上瞟,蚊蝇嗡嗡地低声讨论着。

殿试虽不得左右张望,但余光却是能撇见巡考人去了何处的,而那位郎官大人口呼“殿下”的人,想必便是如今的东宫太子德。

那位太子殿下,可是停留在文竹处许久……

众人这般说着说着,本是小心偷觑文竹的眼神,到最后,竟成了直愣愣地凝视。不知不觉,口中支吾的话,也成了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非礼言辞。

诸如甚“金玉其外”“虚有其表”“以色引人,媚惑主上”……

到最后,直接给文竹异日仕途下了定论,只道他将来定是个巧言令色的佞幸妖臣!

文竹沉默地听了一路,直至分岔路口,忽然抬了下眼皮,远望了眼遥遥走在最前后,丝毫不知队列末尾谈论着甚么的顾宗尧,微微偏过头,嗓音清淡道:

“在座高见,我且记下了。”

“他日我若为佞幸,必知恩图报,衔环结草,而诸位亦自当各有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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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幸
连载中不负东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