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殿试放榜。
顾宗尧毫无争议地再中一元,是为状元。
而文竹,出乎众人意料,竟也得中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的探花郎。
虽知探花素来凭貌擢选,但亦得本身才干过人,向来是春闱名次前列者。
春闱险些落榜,只堪堪挂了个榜尾的文竹被择中……
倒像是完全以貌取人了。
才干胜不过容色,到底教同榜进士们义愤填膺,气忿难平。
而当日司马德曾在文竹身畔驻足许久之事,伴着殿试后文竹那番‘甘为佞幸’的言论也在一干人中传布迅疾。
偏因事涉未来国祚,诸人即便质疑殿试的公正,也不敢轻易指责太子徇私舞弊,便多是将文竹那番言论拿出来反复鞭笞,只道其人立身不正,居心不良,意图蛊惑东宫。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殿试已放榜,科举诸事已落定,传布这些的人也没想过扭转乾坤,初心仅是为过过嘴瘾,却不曾自认的几句玩笑话,能闹出如斯动静,竟攀扯到了司马德身上,便终日惶惶。遂托人情找关系到东宫门客那里,倒是得了定心丸,被告知东宫闻听此事后,并不在意,只笑说了四字,“清者自清”。
这般高风亮节的姿态,一时间又赢得了不少文臣墨客的好感爱戴。
前时秋闱给文竹递过名贴的两帷主考,礼部右侍郎方台英方大人,正是其中之一。
他明面上是太傅王伯禛门下清流,实际上更偏向拥护正统的保皇党。
当司马德过继给了建康帝成为太子,司马德就也成为了方台英会无条件拥护的人。
莫说司马德道“清者自清”,便是司马德自认德行有亏,搁在方台英眼里,那也是小人蓄意作祟,东宫年少不经事,只需他们这些人好好劝诫便能修德正身,将来依旧能成为清清白白的贤主明君。
放榜当日,顾宗尧邀文竹在贡院附近的一家酒楼小聚,正巧碰上这位顽固不化的方大人。
适逢文竹纠结是否需同顾宗尧断交,以避司马德那混账牵连迫害到顾宗尧身上之际。
文竹赴约晚了半刻钟,到时正听见方台英对着顾宗尧喋喋不休。
“……传言未必空穴来风,你若执意同这位探花郎交好,便是给老师脸上蒙羞啊!”
激烈高声掩盖了门外靠近的脚步,透过窗棂传到了廊道上。
抬袖欲叩门的手顿住,文竹抿直了唇角,僵在了原地。
屋内。
顾宗尧给方台英添了半盏茶后,肃容正色道:
“‘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俊才兄,岂不知流言猛于虎?你秋闱后还同我道此人大才,怎如今又轻易听信流言。我今日约聚的正是文竹其人,不若由我作陪,你二人当面道个清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并非你们口中所言那般!”
方台英被顾宗尧气得手抖,怎还有心思品茗,把茶盏狠狠往桌案上一搁,口不择言道:“顾继先,你莫不是也被他那副色相所迷,往前我怎不知你还有这种癖好?!”
见顾宗尧闻言难得地显了怒容,方台英又软了语气,长叹一声:
“唉,继先你莫生气,是我这张嘴胡说。”轻拍了个嘴巴子,才忿忿不平的继续,“可关乎此人的事,却并非全是我道听途说——”
说着话,方台英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乃春秋两闱的主考官,奉皇命负责试卷取录和名次核定,此人有几分真才实干,我岂不知?!”
“前时秋闱,我同你言赞他有大才不假,不瞒你说,我当日甚至向他寄居的李府递了名帖,想的是若他当时来寻我,我便将他收归门下,免他在李博镰那虚伪小人府里仰人鼻息。”
“但出乎意料,他却不曾来我府上拜会,我等待了数日,不知所以,尚心生戚戚,误以为他寒门出身却不愿靠树乘凉,是清流之举。怎知——”
方台英“呵呵”冷笑两声,道:“竟是怕自个这绣花枕头露了相!”
顾宗尧不解其意,正要开口为文竹说话,又被方台英快言制止。
“因他秋闱卷上展露的才华,珠玉在前,我慕他才学,便在春闱誊录所誊抄一应试卷前,先将他的考卷挑出来看了看——”
说着,方台英没好气地看了正摇头表示不赞同的顾宗尧一眼:
“行了,我知这违背了阅卷规则,如今说出来,继先你若觉得我罪不可赦,自去告发我便是。”
继续正题道:“我却是不后悔的,若非提前去看了那么几眼,怎能知晓这位探花郎几乎是交了白卷?!然誊录所统一誊录出来,署名‘文竹’的空白卷子上竟又有了锦绣满腹的好文章……身为主考官,舞弊之事光明正大的在我面前上演,我难辞其咎,原本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是要将此事揭举到圣上面前的,偏生东宫那边递了消息过来,教我莫管此事……”
这么些话,确是有些骇人听闻。
顾宗尧不由想起文竹当日说自个污了卷,必定会落榜一事,皱了皱眉。
“文兄并非你说的绣花枕头,我二人以文会友,前时那些你来我往的谈经论道也做不得假。俊才,你说破嘴,我也不会轻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意思是我污蔑他喽?”
“我没那意思,只是说,你们二人当面对质后,便能解清其中误会。你稍坐坐,他很快就到。”
“顾继先,我要收回前时那句道歉,你、你你你就是被他迷了心窍了!”
嘎吱一声,方台英踢开椅凳,站起身来指着顾宗尧鼻子大骂道:
“在你挤干你脑子里晃荡的水前,你我暂时不要见面了。至于他一个以色媚主的轻薄玩意儿,你若是非要将他引见给我,你我便只能割袍断交!”
话毕挥袖,气冲冲地大步朝门外迈去。
尚在怔神的文竹躲避不及,即被开门的方台英撞个正着。
方台英没见过文竹,却晓得传言里蛊惑东宫的探花郎长了怎样一副艳色殊异的相貌姿容,一经对上,很快反应过来,狠狠啐了一口:
“呸!帘窥壁听,岂是君子所为?小人耳!”
方台英是顾宗尧能以表字相称的好友,文竹念着这事,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或者说是不欲反驳。
于是文竹只能木着脸目送方台英恼怒离去。
文竹被骂惯了,说是厚颜无耻也罢,觍不要脸也行,但他确实是很难因这么句话就产生被羞辱之感。
尤其在经历了司马德那祸害的各种渣滓行径后,文竹更是觉得,像这种恶只恶在嘴皮上的人,并不算十分招人讨厌。
“抱歉,今日是碰巧,我并未邀他前来,亦不知他对你误会至此。”听见门外动静,匆匆追出来的顾宗尧惭愧道。
文竹唇角有些费力地往上抬,笑了笑,却是直接揭过此事道:“我竟不知顾兄表字‘继先’。”其实是知道的,他还知道这是太傅王伯禛才给取的字。
“恩师新取的。及冠那会儿遇上我父母故去,便没取字,代为行礼老师说可推迟到金榜题名,告慰先祖的时候。”
顾宗尧心知文竹不愿提及才刚的事,便也顺着话题道:“文兄及冠时,欲请谁人取字。”
话音落下,才觉不好,文竹其人,无亲无长无师,孑然一身,寄居人身,何来能给主持冠礼的长辈?
而文竹闻言,却是抬眸直视顾宗尧,淡笑道:“不若继先给我取罢。”
隐匿在暗处的探子将这些言行一一记录在案,不多时便送到了东宫的案头。
司马德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苦药,边面无波澜地翻看着,几乎能想象出文竹说这话时,修美姣好的漂亮脸庞上,那似有若无勾搭人的笑靥儿。
本性□□,着实难驯。
朱红狼嚎落笔,似漫不经意地批下这么几个字。
却在搁笔的那瞬间,猛地砸了药碗,装不了斯文病容,露了嗜血恶相。
怎么敢的——
为什么总是学不乖?
或许自个真的太容易宽宥他了,才教他总是长不了记性……
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战国策.魏策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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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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