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眉目一扬,只觉眼熟,思忖片刻后不由一笑,再不在意,吆喝衙役快些行动,也不曾提醒晚柠等人。
而那男子自顾离去,身影从重叠花叶走出,见其一袭苍翠云绫锦长袄,外罩淡青鹤纹斗篷,发间束着墨玉冠,衬得清隽秀美,身姿清雅,眸似星辰,举止间皆透着股矜持清贵,不是崔朔又是何人。
他人眼见崔朔不疾不徐,缓步而来,不禁笑道,“子源你是晚了的,只道是折枝梅来,怎这般慢。”
“见了出好戏,所以晚了。”崔朔笑回,他原与同僚来此相聚赏梅,见红梅有趣,正欲折枝赏玩,谁料往里走走,竟瞧见那样一幕。他再君子不过的人,对上那剔透眼眸,不由失礼了回,站那无声看了人半日,真不知是怎的了。
友人好奇,问他始末,崔朔却是不答,后实是纠缠不过,言道,“我见那雪中有只极婀娜华美的黄狐,不像凡物,便在那儿多瞧了会儿。”
“你呀你,竟是为了只狐狸呆了这许久,莫被其勾了心才是。”友人笑道,并未怀疑。崔朔轻声一笑,想那晚柠狡黠模样,这般慧心妙舌,又玉面淡拂,不仅与黄狐相似,与上头的腊梅亦是十分相像呢。
这乃他事,不便再提,只说晚柠三人经此一遭,赏梅兴致大减,早早回了府。后投至京兆府事务里头,偶有空闲不过以花笺传信、传诗,聊此慰藉,也不过多叙述。
这日原是二月头天,微寒,有人来报说那河中捞出具男尸来,衙役闻讯赶去,将尸身抬回京兆府,由百里钧一番检查,后道,“一刀毙命,未有其余伤痕,乃死后抛尸于河中。瞧这天气,这模样,应当就几日功夫。”
晚柠在旁瞧着,见那男尸身量颇高,素白儒衫,面庞能看出几分生前英挺,想是个端正样貌。这厢百里钧已验完了尸身,拎了壶小酒,半摇半摆走了,苏离视若无物,叫衙役询问男尸身份。
衙役道,“此人姓莫名锦,年三十二,是赵国公之旁系,无甚功名,家有良田草场,为富实之家。于昨日出门宴请恩人,那恩人说是拂灵庵里头的尼姑,曾救过其命。走前又道,许是不回去了,因而家中人不大在意。”
赵国公此人,晚柠略有耳闻,同是开国功臣,草莽出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好之现,家中亲眷,或远或近,都得其耀。晚柠晓得,苏离更晓得,不禁略略皱眉,都道京兆府难做,也确如此,随意一人上头都有亲,苏离不惧,却厌烦,于是道,“那尼姑呢?”
张泽回禀,“拂灵庵满庵都到司竹监的童副监处做法事了,我已命人去寻来,想是再过一刻左右便能到。”
苏离颔首,果然不过一刻,有个穿灰褐僧袍,带佛珠的尼姑前来。她身材娇俏玲珑,肤色细腻莹润,神色庄重,一双眸子黑亮晶莹,仿若润了水,粼粼波光,让人一见便忘乎所以。
晚柠不由暗赞一声,好美丽的尼姑!
“苏府尹安好。”她微微屈膝行礼,“贫尼法号善静。”
苏离原觉她面善,听闻此言又细细打量她几眼,陡然惊异道,“你可是夷希寺妙素师太座下弟子?”
“正是。”善静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尼已有数载不曾归山,也不过多年前随师父见府尹一面,不曾想苏府尹还记得贫尼。”
时孟难抑好奇,偷问柳修,晚柠同是不知,探过头去细听,听得柳修低声道,“夷希寺是江湖一流门派,门下皆为女尼,不收男子;与其相似的有那无阂寺,无阂寺唯收男子,不入女子。只因首任主持师太有上些许恩怨,使这二寺为死敌,水火不容。”
“至于这善静师太,我曾略有耳闻,是那夷希寺主持妙素师太三弟子,武艺高强,喜除魔卫道,常游荡世间,传播佛法,广结善缘,在江湖中很有名望。然其好独,少与人结伴,我便不曾见识过其本事。”
在柳修说这些时,苏离早将事情始末讲与善静听,善静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苏府尹所言那莫施主,却与贫尼有些许关系。莫施主路上遇了匪徒,贫尼出手救助,一路结伴于此,后挂单于拂灵庵中,和抱云寺了悟和尚论佛谈经。”
“昨日,莫施主虽来庵堂道谢,可苏府尹也是晓得贫尼门中法度的,贫尼未曾接收银钱,唯劝莫施主多加行善。接下之事,贫尼再不知了。”善静很是冷静,全不见慌张。晚柠暗自点头,想此事当与她无关。
恰时,衙役领上个货郎来,道是此案知情人,对苏离质问,货郎颤巍答道,“小人姓陈,贱名七斤,原是在拂灵庵前头买些碗碟罐瓶、酸醋果蔬一物,与拂灵庵里处师太多算熟悉。”
果那善静见了,便唤他名号,说其瞧见莫郎君离去,要陈七斤为证。陈七斤却是摇头,“小人是见莫郎君进了拂灵庵,可不曾见着他出来,至那天黑时都不曾看见,小人不敢胡乱编造……府尹不若去问问拂灵庵师太,想来她们晓得更多。”
这话说的倒不假,张泽禀报道那拂灵庵其余师太,他亦是带了来。苏离自是要见,晚柠稍一思量,拉时孟到了后头,刚是站定,便隐约见得一个老尼领着两个徒弟。旁儿还跟个女护卫,倒是明眸皓齿,眼含英气。
老尼口念佛号,倒头下拜。
后问了才知,老尼法号慧同,两个徒儿一名空安,一名空观,那女护卫乃前些年逃难至此的一名江湖儿女,慧同思庵中无甚护卫,若有人起了歹念实是危险,男子又不便交涉庵堂,便让女护卫住下,供她个安身之所,起浑号空竹。
晚柠听闻,小心探出头去,细细打量慧同师徒,见三人虽无十分动人之处,然亦眉目清秀,纵那慧同年纪稍大,仍风韵犹存,两个徒弟青春靓丽,无怪乎有这等担忧。
苏离只是颔首,面上无甚表情,旋即问及此案,慧同娓娓道来,“贫尼昨日确见莫施主来庵中布施香火,贫尼还请其喝薄茶一杯。后莫施主道要再见趟善静,贫尼不再询问,去了佛前跪诵经文,到底如何贫尼就不知晓。”
善静不由有几分急切,“我未曾见着莫施主身影,长老怎能如此胡言!”
慧同叹息,“善静莫急,我原不过讲自己所见,并非凭空捏造,哪能冤了旁人。”
眼见二人险要争执起来,苏离冷冷喝断,“够了!”顿了片刻,无法理出头绪,便让慧同先行回去,又关押了善静。善静淡淡一抬眼,未曾反抗,只是走前朝苏离遥望了一眼。
红日西沉,春雨绵绵,屋檐下滴落水花,淅沥沥响个不停,晚柠原在心中思索,偏这雨说下便下,下的她实是烦躁,眉目不禁紧蹙起来。这时,听闻苏离唤她,忙应了声,抬起头来。
苏离道,“方才慧同等人未曾见着你,明儿又二月二假日,水衡你去那拂灵庵探探,不必太过在意,随意甚么消息都可。”
晚柠点头称是,苏离见天色已晚,随让众人散了,并无下步要求。晚柠略有奇异,却也明了不该多问,只回府后,让雪柳珠云备好明日上香用具。
俞娘原在收拾东西,听得晚柠声响,从里间出来,手捧一长盒,“二姑娘,三郎君今日送了柄长剑来,说是你前些时候要的,他好容易才得,要我交于你。”
晚柠心下欢喜,打开长盒瞧来,果然是柄极雅致的长剑,剑鞘上雕琢精细,纹络繁复,又镶嵌颗圆形宝石,通体碧绿,透着股温润气息。拿出来握在掌心,竟有些沉甸甸,晚柠轻轻拔出,剑刃锋利,隐约泛着寒气。叫她爱不释手,“我都险忘了,亏得三哥记得,找来这么柄好剑来。”
晚柠不大懂兵器,她唯瞧的华美锐利,不知到底如何,然王晟送予她的自是极好,笑盈盈递给俞娘,道,“还请奶娘帮忙收起,明日去庵堂上香,不便带这等杀伐之器,待后日再言。”
俞娘应了声,将长剑放起,又取了套衣裳给晚柠换上,方出去吩咐丫鬟准备他物。
翌日清晨,晚柠换好衣物,正欲上马离府,瞧见王晟站于马车前,晚柠挑眉,含笑道,“三哥今儿是无诗会不成,怎有空来我这?就无诗会,可春闱将至,三哥好生读书才是。”
王晟温和笑道,“不必担忧,春闱之事,我极有把握。阿爹交代不需十分辛苦,多些游历拜会散心,也好调整心态。我瞧今日并无必要诗会,又听你去上香,就想与小妹一道走走,不知柠儿可否欢迎。”
王晟是个儒士,说话做事皆有礼有节,不失亲近之意。晚柠自是吟吟笑道,“三哥既有兴致,我自无不允,然我先说了,此处前往不全为上香之故,三哥还须视而不见。”
“定会。”王晟伸手扶晚柠上马车,转而骑上马来,一扬鞭,马车哒哒驶向城外。
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天光极亮。街市热闹非凡,熙攘不堪,两侧店铺林立,摊贩吆喝,百姓川流不息,商家鳞次栉比。晚柠掀开窗帘,只觉这繁盛景象,与那梅林之景,同令人着迷。
马车停至拂灵庵,几个七八岁的小尼姑将二人迎进,空安见晚柠王晟穿戴不俗,模样标致,便知他们身份尊贵,连忙引了他们入内。随后笑道,“二位施主生的真俊,不知是那个府上的。”
王晟微微一笑,“敝府并非什么尊贵人家,不足挂齿。”
空安恍然大悟,不再追问,只将二人令至大殿上香,又布下了些斋饭。其它不说,拂灵庵的素斋确是极好,晚柠吃得高兴,与空安聊起,“空安师父,这斋饭是如何做的,味道竟如此之好,能否告知于我?”
空安含笑,“这可不大行,施主若想吃,时常来就是了。”
晚柠也理解,点头谈起佛经来,她本略崇佛道,对佛经算是通得,谈论发觉,空安为尼偏不通经文。晚柠默然一二,笑道,“空安师父精通佛法,实是令我自愧不如。”
空安笑道,“施主谬赞,只因在寺庙清修久矣,倒是有些懒散,虽懂些许佛法,确远不如原在我庵堂中的善静师父,善静师父于《法华经》之领悟,是世人难寻的,相较下,我便远不行。”
晚柠细观其模样,空安眼角并不曾有羞愧,反是得意。然她在得意些何物,晚柠一时不解其意,但听她提起善静,正与自个儿目的不谋而合,于是道,“那位善静师父可在,我倒意欲听起讲经,一窥佛法玄妙。”
空安一噎,这方想起,虽昨日案件,可京兆府还是瞒着,京都上下并不知晓莫锦之死于拂灵庵有关,更不知善静其事。然她又说不得,若说出,岂不坏了拂灵庵名头,她们庵堂不似抱云寺这般久负盛名,若让外人知晓此事,怕再无人来上香。
万般思绪刹那而过,空安反应极快,“善静有事离去,归期未定,施主若想,待善静归来我差人去施主府上告知可好?”
“那就罢了。”晚柠一时失望,转眼见那正无趣的王晟,心生一计,“三哥原不是想听《心经》来着,这里师父本事不差,三哥若愿,不妨坐下听上一听,或许有益于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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