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苏离首肯,晓儿自是在京兆府住了下来,每日与时孟晚柠几人玩得极好。也让晚柠看足了笑话,往时京兆府气氛虽松,却松不到哪里去,苏离冷着张脸过来,其他人哪敢说一句不是。
偏晓儿来了,众人胆子似一下大了不少,时孟张泽时常吵闹,吵急了就抄家伙打起来。柳修在一旁劝着,两人总是不理,待谢羽过来便边打边跑,不愿听他多言。往日这时,苏离一至,他们是主动停下,以苏离武功,捉他们可谓轻而易举,又不似柳修温和,苏离要下起手,他们是半月身子都得疼。
然今时不同往日,时孟常往晓儿身后一躲,一点儿都不怕苏离。苏离竟也无办法,晓儿在前头挡着,他若动手,伤了晓儿不好交代,况在晓儿前头,他亦生不成甚气来。
正如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晚柠坐院里喝茶,旁儿兼隐亭中晓儿拿了棋盘坐在对面,与苏离斗起棋来。那棵极大的榆钱上头坐着百里钧,在那喝酒误事,柳修被捉了陪他,苦笑同饮。
恰在这时,刚巡街回来的时孟张泽再次吵起,只因张泽路上不让时孟买那糕点,生觉败坏形象,时孟却是不高兴了。晚柠揉着眉目,时孟素来宽宏大量,她从不知是如此斤斤计较之人,以前瞧着不像,也不曾为这点小事争执,怎碰上张泽就这等易怒易炸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头二人已打了起来,张泽招式凌厉,拳拳带风,时孟步履从容,招招不落下乘。虽说二人都有分寸,然实是吵闹,又略有难看,柳修从树梢飞下,一把将张泽拽开,拦截了二人打斗。这头百里钧喝得醉醺醺的,见柳修下来,自个儿也下了来,一屁股摔在了石砖上。
可谁都顾不上去扶他,独晚柠叹息着上前,百里钧站起道谢,后小声嘟囔,“老了,真老了,这站都站不稳,哪里比得曾经……”
言着就摇晃到一旁喝酒,真不知站不稳是因老,还因喝太多。晚柠默默嘀咕抬首,却见柳修被时孟张泽夹于中间,好不可怜,二人都不带怕他的,绕着他边打边吵。
柳修被夹击,也不恼,慢悠悠地伸腿踹了两脚,妄图收场。偏不随他愿,二人谁都不肯退让,柳修无奈,只能跳起避让,百里钧瞧着这情形,乐得拍掌,“多用力些,时丫头出掌,出掌……这招不该挡的,因是直接攻,张小子,你武功愈发差了……”
有着百里钧火上添油,时孟张泽哪里顾得其他,竟是扰到了苏离面前,毁了好生一盘棋。
苏离棋艺差,又惹人恼,除去晓儿无人愿陪他下,好容易下至兴头,偏被毁了,哪里能咽下这口气来。苏离凤眸眯起,将棋子一丢,直是要拿下二人,招式凌厉不比柳修温吞,有取其要害嫌疑。
时孟登时一个飞身,躲晓儿身后,独了张泽一人承受苏离怒火。晚柠不由扶额,时孟虽逃的了一时,可能逃一世,一如前些时候,瞧着是躲开,实则后头被苏离找了机会,好生收拾了顿。
果不其然,待时孟从晓儿身后出来,苏离忽道,“明儿寻景要打扫庭院,十一你去帮他。”
时孟刚想拒绝,不需苏离出手,谢羽主动揽活劝说,“十一,你且看,‘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现院落凌乱,他人若来,何有你我脸面,须知‘治国宜将治圃看,垦除容易整齐难。’就不讲这些,古语言之‘衣垢不湔,器缺不补,对人犹有惭色。’你若无愧,则是……”
苏离哪管谢羽如何折磨时孟耳朵,收拾棋子时忽想到,“水衡,我记得明日乃春闺之末,你可要歇息一日?”
晚柠闻言高兴,晓儿却是挑眉看着苏离道,“我也要去瞧瞧。”
“随意。”苏离不甚在意道。
他不在意,晚柠略有心烦,实是不大敢让晓儿出现于王晟跟前。好在晓儿体贴,在晚柠提出后,便订了厢间,于酒楼上瞧,还言不过想看看如今生徒乡贡,哪里都可。
晚柠叹息,京兆府人杰遍地,然谢羽精明周到,打点上下;柳修温柔淡然,行为妥帖;时孟爽朗大方,不拘俗流;张泽潇洒肆意,举止狂放;毕逸淳沉默淡定,寡言细心;苏离冷峻乖僻,雷厉风行。但晓儿在里头仍是那般出挑,言谈举止就没一样不贴心,没一样不令人高兴的——对苏府尹倒是独独例外,有时晚柠不禁想晓儿是否故意,唯喜和苏离过不去。
但烦心事不止一桩,晓儿打发了,晚柠二哥王旻也要与晚柠一道去接王晟。晚柠真不知他去作甚,却无由拒绝,只好与其同去。王旻又是讨厌规矩的,不定酒楼,偏坐在旁儿茶铺中,定定瞧着尚书省大门,等着人出来。
不知看了多久,王旻忽的叹道,“今年春闺无我参加,不知要有多少人榜上无名,又不知多少女子失望而归。”
晚柠裹紧鹤氅,怀报暖炉,不想睬他,“你这话若让阿伯听了,定要打你板子的。”
“阿爹不在,三妹何惧。”王旻嬉皮笑脸,却听旁儿一声怒喝,“王祭酒不在我可是在的,钦若说这话是要气王祭酒,还是要气我!”
王旻唬了一跳,转头看去,见是位素袍粗衣老者,长须三寸,端庄严肃,颇有威仪。王旻忙起身作揖,“夫子哪里的话,学生不敢,只是见如今春闺,想先前屡次不中,心怀羞愧。”
听王旻一言,晚柠陡然明了眼前老者身份,原是当代大儒虞参,职任著作郎、秘书监,爵永兴县公,正是晚柠父亲上峰,王旻之师。虞参门下弟子无数,然入室弟子唯有三人,王旻恰是最小那个,也最是放荡不羁的。
“你哪里晓得羞愧。”虞参冷笑道,他的弟子他如何不知,论文采王旻是他弟子中拔尖的。偏随性洒脱,厌恶功名利禄,这便罢了,他并非苛求之人,也喜王旻灵动跳脱,时有佳句流露。然王旻自持才高八斗,为求不中,竟屡屡为他人答卷,致使他人得中,自己未中,代人捉刀之名反是愈大了。
这让虞参如何不恼,甚是痛心疾首,“你帮他人作伪,现如此说出,圣贤之言可曾记得……”
晚柠在边上瞧得津津有味,若非春闺结束,学子鱼贯而出叫王旻脱了困,不知需得训斥多久。幸是结束,众人皆瞧向那处,今年初春比往日热些,并无春雪,却仍是寒风呼啸,数人出来都觉再世为人。
晚柠赶忙迎上,给王晟递去厚厚的狐裘披肩,烫手暖炉,“阿娘在家中熬了姜汤,天寒地冻的,三哥早些回去才是。”
王晟望了眼自家马车,又见王旻虞参二人,似在交谈,遂上前拜见,“二哥,虞县公。”
虞参捋着长须,“少煊来了,我原担忧你撑不住春闺寒冷,现瞧你神清气爽,精神奕奕,我倒是放心了。想来以你文采,无甚例外是能榜上有名的。”
王晟谦虚笑笑,并不应承,“学生愚钝,自当用心读书,方不辜负父母恩典,虞县公谬赞了。”
虞参摇头叹息,“不是谬赞,是你本该如此,不骄不躁,勤奋苦读,才能成大器。你大伯二哥常说你资质极好,只需稍稍用心,必然是榜上有名之人。”
王晟微笑点头,不多做纠缠,拱手告辞,上了马车。马蹄哒哒声响起,晚柠王旻随后上车,扬鞭驾车而行。
疾驰到了家中,杨氏迎上前来,见儿子蓬头垢面,满眼血丝,心疼不已。忙吩咐下人备水,又奉上提前准备姜汤,“快喝碗姜汤,驱驱寒气。”
未曾提起科考如何,除去王祉王祁二人询问所答外,无一人敢问,生怕榜上无名刺激了王晟。而王祉王祁瞧见王晟所写答案,不禁点头,文章峥嵘初显,且有王氏家族为盾,定是能中的。
然此些言语,晚柠不知,虽笃信王晟才华,却略有不安,不敢在王晟面前表现,只好到京兆府中搔首踟蹰。因近些时候无甚事来,苏离便随她去,偶有晓儿安慰,偏晚柠心七上八下,总也静不下来。
却在这时,有一官员闹上门来,犹记这日原是晴空万里,昨儿刚下了雨,倒冷了些,晚柠坐里头算着日子,想是快放榜了。哪知外面一阵吵闹,出去一瞧,见个穿浅绿官袍,佩银带的官员在那大哭,后头跟了两个英挺少年,及些许护院女婢。
晚柠轻问才知,面前之人姓宋,名德运,位任尚书都事,从七品,前来报案的。他膝下幼女,昨日竟命丧家中,儿婿早起发现,当即闹了开来,他膝下独一双儿女,现幼女命丧,焉能不痛。
牵扯官宦,苏离不禁心烦,面上仍照寻常一样,询问历程。宋德运到底为官多年,初时哭泣后已冷静下来,众人这才知晓始末。
宋德运早年丧妻,独留一双儿女,后娶妻室卞氏未有子嗣,只专心与他一道将儿女拉扯成人,以求老有所依。虽职小位卑,但多年下来也有了一不错屋舍,些许积蓄,便操心起儿女婚事来。
几经挑选,宋德运为长子定了梁氏女梁伊,这梁伊父亲乃八品监察御史,与宋德运同朝为官,颇有来往。又见梁伊如花似玉,文静端庄,卞氏极为喜欢,遂同意了这门亲事。
待梁伊嫁来,夫妇感情融洽,婆媳相敬如宾。儿子儿媳生活平顺,宋德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便专心于幼女婚事。同是千挑万选,选了七品太常博士之子广宿。
眼瞧女儿红妆出嫁,宋德运悲喜交加,女婿、媳妇都是他深思熟虑下选的,模样周正,名声也好。想是无愧亡妻嘱托,只等女儿、儿媳添孙,他亦好享享含饴弄孙之福,岂料天不遂人愿,没等抱孙,女儿便遭难了。
便在昨日,女儿女婿来宋家小住,广宿与宋德运长子宋博在厅中饮酒,同喝得酩酊大醉。被仆役扶进厢房歇息,而宋氏女宋瑗自幼与继母感情极佳,侍候了其半日方睡在嫂子房内,嫂子梁伊则为照顾宋博,一道歇在了客房中。
谁知夜半三更,广宿醉卧床榻,睡梦间若眠若醒,隐约听见哭声。猛然惊醒后是惴惴不安,忙唤人寻妻子去,却发觉宋瑗躺在床榻上,脖颈处一片青紫,死状凄惨,胸口一滩鲜红的血迹,染红锦被,分外吓人。
广宿跌坐在地,面色惨白,不知所措。宋德运闻讯赶来,女儿尸体已凉透,只余一具僵硬的尸身。宋德运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幸有宋博支撑清醒,先是唤来医匠看诊宋德运,后将守夜的丫鬟婆子缚了,关押在柴房,等候发落。
宋德运醒后,整个人憔悴不堪,仿佛老了十岁,却定要为爱女讨个公道。现直带人闹上京兆府,将事件始末说了个明白,不求其它,独要苏离将真相查明。若不能,便拼此官不做,亦是要告苏离一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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