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白哭了几个小时,眼泪都要哭干了,可是这声“白白”一出来,他又止不住泪奔——他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叫他白白了。
宁非名眼眶也酸涩得很,却还扯出一个笑容:“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这么爱哭?”
谢书白抹了把眼泪,别扭地转过脸,接着哭,不管他。
“老师知道,你是介意课题的事。”事到如今,不能再拖,宁非名必须要把事情说清楚,“你现在研二了,也看过不少书和文章,心里应该有数,那么大的题目,硕士论文是肯定做不完的,所以老师先让你做了一个典型地区。我之前也想过,你硕士做一部分,等到博士再把这个题目做完,可是……可是你开了题,别人都知道这个题目,上回跟莫老师吃饭的时候也提过,这个题目留在这里,肯定会有人闻风而动。”
“做研究不是艺术创作,不用等太多的天赋和灵感,题目一有,研究就有了。当然,我还是可以把它留给你,你做也好,别人做也好,都跟我没关系,可是,这是……是你师爷留下的课题,我不能让它被别人做了去。”
“所以今天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一定要做这个课题,我们师门的东西,绝不落到别人手里。老师没有什么解释给你,只有这么一点私心,你一定要恨老师,老师无话可说,这件事是我亏欠你。”
其实这些道理谢书白都懂,可是情感很难和理智同步,就算知道让宁非名来做这个课题是最优解,但他的心里过不去。
说一千遍一万遍,他还是坚持认为,那是宁非名抢了他的。
宁非名自然也知道学生的心结,本以为随着余先生去世,他内心深处那些隐秘的情感也会随之入土,可没想到,因为收了这么个学生,还是要一层层扒开来,一点一点去面对。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在为自己开脱,说到底,我拿了这个大课题,占了不知道多少便宜。”宁非名苦涩地笑笑,声音却突然哽了一下,“你师爷从来不喜欢留东西给我。我和你凌尔师伯读书的时候,他去出差,总是要留条子给你师伯,说些好好读书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到了你小师叔来那会,他也是,连出门半天都要看家里有没有给你小师叔留好饭。他去世的时候你看到了,所有人都留了东西,但我只拿到了那块板子,跟任何一个人比起来都很寒碜。我有时候也会很努力地回想,他当年有没有给我留过一张纸条,哪怕一个字,但是想到最后,还是发现什么都没有。”
谢书白突然忍不住扭头看了老师一眼,即使还不到心疼老师的时候,但他的情感又一次快过了理智。
宁非名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老师对你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是唯有这一件事,老师敢对天发誓,我从没有想要抢任何人的任何东西,包括这个课题。因为我知道,没有……”
没有他的爱,抢到再多也是徒劳。
宁非名没有再说,一颗泪倏然滴落。
谢书白心疼地擦掉了老师脸上的泪珠:“老师……”
到底是当了老师,宁非名坚强地忍住泪水,道:“老师应该提前跟你说,不应该一直拖着的,老师知道,以你的懂事和体贴,也不会不答应。”说到这,宁非名脑子突然有根弦颤了颤,某种念头一闪而过。
谢书白在这里哭了半日,又冷又饿,听老师说这么些话,心都软成了水,什么也不想,一头扎进老师怀里,跟小孩似的蹭来蹭去:“我不应该对老师说那种话……”
到了这个时候,谢书白都想不起什么课题,只想起那天晚上他从家里出来时,宁非名刚为他买了热腾腾的宵夜,一时之间愧疚得无以复加。
宁非名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小孩,突然想起以前老师也这样抱过凌尔,抱过任一言。
老师,我多想这样被您抱着,好想,好想。
谢书白又哭了好半日才消停,整个人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宁非名拉他起来:“没吃午饭吧?带你去吃饭?”
“想回家。”谢书白蚊子叫似的。
“好。”
谢书白火速去图书馆收拾了东西,到楼下时看到宁非名已经把车开了来,便迎着寒风一头钻进车里,一坐下来浑身抖个不停。
路上谢书白给舍友发消息说自己回老师家住了,舍友大骂事儿精!
“想吃什么?”宁非名边开车边问,“我也没吃午饭,折腾半天饿得慌。”
谢书白不好意思地揣好手机,闷声道:“想吃米线。”
宁非名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道:“好。”说着转了弯,朝那家米线店去了。
这家米线店离家不远,他们俩来这里吃过几次,觉得味道还可以,那天晚上,宁非名就在这里给谢书白打包了宵夜,结果谢书白没吃就走了,米线放在餐桌上,一点一点冷掉,最后被宁非名提到楼下扔了。
下午两三点,正是人少的时候,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宁非名和谢书白点了单就挑了张空桌子坐下。宁非名还好,谢书白不可避免地有点尴尬。
一尴尬吧,他就得找话说,挠头老半天,问:“老师怎么知道我投稿了?”
宁非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小师妹是那个期刊的编辑。”
“老师还有师妹?”
“嗯,是研究生师妹。”
谢书白不知想到什么,问:“师爷对女学生会特别好吗?”
也不知是这个问题不太敏感,还是宁非名渐渐能接受回忆往事的缘故,他竟然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道:“好像也没有,别人我不太知道,但是小师妹是跟我同一年毕业的,我们经常一起开会,可能是因为她特别懂事,老师对她关照反而少一点,论文都是写了批注就还回去,也没怎么见他们当面交流。”
说话间,服务员端了米线上来,谢书白看着眼前的热气,闻着汤底的浓香,肚子饿得“咕咕”叫,边抓筷子边道:“那师爷盯得越紧的岂不就是越不懂事的?”
宁非名笑笑,手中筷子忽然颤了下,差点掉到地上。
谢书白却顾不上老师,闷头吃起来,热腾腾的白气熏得他眼眶湿润,又想起那晚宁非名给他买的宵夜来,再次涌上热泪。
“老师……”
“怎么了?”
“我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宁非名听到小孩的哭腔,翻了个白眼:“这还是在外面,别这么丢人。”
“那老师回去了再打我一顿吧。”
宁非名无奈地卷起米线来:“我从不知道有人这么喜欢挨打。”
“屁股上的伤总会好的,但是我总是让老师伤心,我怕老师心里的伤好不了。”
宁非名眼眶一热,差点也要哭,幸亏氤氲的热气帮他遮掩了神情的不自然:“还挺油嘴滑舌的,这么能说赶紧把论文写了。”
“哪有?我都真心实意的,只是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师爷以前最喜欢我这样说话,还说您要是像我就好了。”
宁非名一怔:“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反正师爷就这么说。”
宁非名心中惴惴不安,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催促道:“赶紧吃,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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