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枕巾、床单和被套一起被扔进锈迹斑斑的专用铁桶里，吴天拿着表面光滑的长木棍——据说这曾经是拖把的重要组成部分，时不时把焦黑的顶端戳进火里。
李承运提着书包走过来，也站在边上，沉默着和她一起观火。
本来也没什么难烧的东西，很快就燃尽了。四下无人，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盯着天空露出苦笑。
拍摄已经结束了，他俩已经收拾好寥寥的行李，与李化龙和拍摄组都打过招呼，现在也在村里的垃圾点烧完日用品，只要按一下车钥匙就可以走了。
“来一根吗？”吴天掏出烟盒和打火机，自己先点上一根，狠狠吸了一口。
“烟酒都是美貌的敌人，我早戒了。”
严格来说，李承运并不能算是天生丽质。
娱乐圈多的是抽烟喝酒、熬夜烫头也照样脸紧头发多的美人，还有越老越美的骨相天才，但李承运只能勉强算是骨相中上，别的嘛……
他自己也清楚，年轻的时候满脸起痘，现在侧脸还有两个不太起眼的痘坑，而且暂时没钱做任何医美项目，贵价护肤品都买不起，只能靠自律保养。
更可怕的是，他的父亲不仅是欠债自杀把妻儿推进火坑的懦夫，而且40多岁就明显出现M型发际线。
按照遗传概率来看，自己的头发很可能也会在40岁左右逐渐告别人世。
“反正最近也不上镜。”吴天呼出一口烟，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君总可能给你换个大经纪，但不管换谁，估计不会给你太好的角色。”
“你也别抽了，吸二手烟更不好。”
“不好意思，我也没什么人脉可以帮忙。”
“所以，咱俩去健身吧。”
“……行。”吴天谨慎地补一句，“如果这周日还没消息的话。”
李承运把胳膊搭在她肩头：“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了，以后我要叫你天哥。”
“妈的，别总提醒我比你还大一岁。”
“龙哥教我来着，名利是虚伪的，成名是偶然的。男人过了30就像吹气球，高龄艺人更得保持身材。”
吴天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李承运再也不是那个站在演技班门口像疯子一样骂人的拧巴小孩，而是被这一路的磋磨和漂泊，变成了让她意想不到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大起大落落落落的跳崖式发展，也许是因为顾白一时心软答应不追究勒索的事，也许是因为《期末考试》让他发现自己的条件也没那么差劲……
管他呢，他每天晚上偷偷哭都跟经纪人没关系，只要能赚钱就行。
等一下！
吴天坐上驾驶位，把安全带扣好：“你真的不着急吗？龙哥随便讲个故事，你就开悟了？”
“倒不是开悟。”李承运也系好安全带，坦率相告，“我最近没活儿干，天天宅家，发现我还挺会做饭的，所以安心多了。”
“……”
哦。
原来不是想开了，是放弃了。
也对，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艺人准备转行去当厨子，那经纪人是不是得抓紧打开Boss直聘？
再等一下！
说什么相依为命的兄弟，果然只是借钱买健身卡的把戏啊？！
“我他妈就不该听你说一个字！”吴天放弃打火，顺手从包里抽出各种杂物砸向后座，“办屁的健身卡，君如海说浩瀚有长期合作的健身房，随时都能去！自己拿着员工证去练屁股吧你！”
有舞蹈基础的李承运虽然莫名其妙，但身体反应很快，相继接住钢笔、折叠伞、卸妆湿巾、驱蚊液、防晒喷雾、解酒丸、益生菌、降温贴、红霉素软膏和一盒小皮筋。
“我去这都什么玩意儿，怪不得之前我掂你的包那么沉！一共就两天，你要不要带着小卖部来啊？”
吴天更加怒火中烧：“妈的你倒是潇洒的很！我要是自己来，我也只需要两件衣服！还不都是给你带的！”
“你少来，这些东西我一个都没见过。”
“妈的！副导之前说天气不确定，可能热也可能冷，也许会喝酒，也许会吃的比较辣比较油，有户外活动，可能去水边或者山上，可能放烟花或者下水。你一天天大少爷毛病多得很，我当然得准备齐全点！”
李承运突然语塞。
他很想说拍摄组肯定都有准备，但他也是进过组的人，见过无名的小演员连多吃一份盒饭都要被骂。
他只是临时顶班，之前谁都不知道这个组的态度如何。
更何况，拍摄地点是完全不了解情况的小村庄，可能想临时买都买不到。
他沉默一瞬，又反唇相讥：“钢笔呢？我看你走哪儿带哪儿，你是大书法家还是什么？”
“我怕有人找你要签名。”
“……你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吴天把书包也扔到后座：“帮我收拾进去。浩瀚替你发了律师函，《期末考试》的预告里也有你的镜头，万一真有瞎了眼的呢？”
李承运没再说话，把东西胡乱往包里塞。
直到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才突然开口说：“姐，冲你这根钢笔，以后我开饭馆会优先雇你当收银员。”
吴天心累叹气：“滚吧儿子。”
被开除兄弟身份的“儿子”麻溜滚下车。
累死了。
但是还好，浩瀚之所以和这个名叫“宸玺府”的小区物业合作，只给这里提供房补，纯粹是因为离得近。
只隔着两个路口。
速速回公司还车，速速下班，速速回出租房躺平玩手机！
初秋的温度还没降太多，但太阳下山的时间明显提前。明明还不到八点，月亮微弱的柔光擦过浩瀚大楼的边缘，云雾朦胧，迷离梦幻。
“还车？”
“嗯。嗯？”吴天猝不及防，“魏老师？怎么在这儿？”
魏情莫名点了点头，然后好像才反应过来，笑说：“我勉强还算是浩瀚的员工，来公司也不奇怪吧。”
“啊哦。”
“吃饭了吗？”
吴天拿不准他是随便说说还是真的想找人一起吃饭，含糊答道：“下午吃的。”
倒也没说谎，她下午三点才吃完泡面。
“一起吃点吧，有什么想吃的？”
“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立刻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二位改天可以吗？我找吴天有点事。”
嗯？！
吴天吓得浑身一颤：“老板？！”
顾白？？？
活生生的顾白！
比起穿棉衬衫和牛仔裤的魏情，顾白更像是商务谈判刚结束的样子，全身西装革履，腕表布灵布灵发光，连黑眼圈都没了，整个人年轻十岁。
继承家产真养人啊！
“吓成这样？我又不是死了。”
吴天习惯性拍马屁：“老板，你突然从疲惫的中年创业人变成劲头十足的东宫太子，我有点恍惚而已。”
不管这位前老板到底有没有事，魏情已经给突然冒头抢人的顾白打上没素质的标签，也不想听两个人互诉衷肠，插话道：“真不巧，我也找她有点事。”
吴天：……？？？
老哥你演霸总偶像剧呢？
下一句台词是“你选我还是选他”是吗？
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贴边往走廊深处溜：“哈哈哈哈真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咱们微信再约时间吧？二位慢走！”
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她只想上个厕所。
她拐过弯，逃出那两位的视线范围，大松一口气，低头拉伸僵硬的脖颈。
“吴天？”
“……君总。”
“这么晚还来公司？吃饭了吗？”
怎么回事啊！没完了？！
还让不让人下班了！
还好君如海既无心邀请，又无需客气，也不等她回答，已经抬腿走了，只留下一句“没吃饭就去吃点”。
“……”
虽然好不容易忍住了杀人的冲动，但是吴天出来洗手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想起皮肤发光、发型精致、身姿挺拔的前老板、前艺人、现老板，再一次顿悟——资本的本质是从打工人身上刮下的血肉，带着身怀血海深仇的表情找电梯间。
电梯间有人。
“要去吃饭吗？带我一起吧。”魏情按下按钮，直接进入询问口味的阶段，“今天很累吗？吃点清淡的吧，喝粥怎么样？”
吴天和他并肩而立。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听见了灯光飘落下来的声音。
是幻听吗？
“好啊。”她转头看向魏情，轻声问：“我看起来很累吗？”
魏情直言不讳：“嗯。”
“因为鹅。”
“鹅？”
“我和两只狗一起抓大鹅，大鹅的主人奖励我四根玉米，可惜我一口都没吃到。”
“为什么？有人抢走了吗？”
“对啊。而且，李承运想去当厨子。”
魏情完全不在意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方式，很有兴趣地问：“你吃过他做的饭吗？”
“我第一天去爆火，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吃过一次。西红柿炒鸡蛋，竟然是甜的。”
本来是一直看着她的魏情，突然可疑地眼神躲避：“……是吗？”
吴天大惊失色：“你也吃甜的？！”
“我甜咸都可以。”
她勉强点点头：“那，那行吧。”
走到地下车库，随着车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她突然眼神锐利，问：“那豆腐脑呢？”
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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